他说了两个“好”字,却像把力气都用尽了,后退了几步,靠在镶红钉的大门上好久才缓过气来。
“我这门前,也曾门庭若市车如流水马如龙,达官显贵无不盼着能踏进我的门来。”他说,“你把我当好友,我亦不能
害你。我虽没有家财万贯,衣食不愁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却是轻而易举。但这门前,却再不能有当日繁华。”
纪清言一阶阶走上来,直走到花清浅面前,声音里头一回含着冷意:“你想回到从前么?”
花清浅把脸埋在手掌里,过了一会儿,变了调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
“不想,再也,不想。”
这声音凄惨悲怆已极,可纪清言看着花清浅的指间,干涩如许,除了冷得似冰之外,一丝水星也无。
“走吧,我们进去。”他的话淡淡地飘在风里,被挤压地扁了,一缕缕传到花清浅耳中。待他抬起头,他已经走得看不
见了。
第2章
花清浅向来本着不花一份冤枉钱的原则,请来西席先生不代表他就对人家的文采全然信任,间或也去西院书房听听墙角
。听了几次之后觉得没听出什么,心下较起劲来,不信自己连个教书先生的深浅都试不出。
纪清言也是个妙人。一般先生教书不外乎叫人读教人背,不懂之处也要你提出才替你讲解。稍好些的,主动问问你何处
不懂,偶尔心情好了故作高深随便翻开一页目光到处也不管是不是十天之前才说过的内容,当下便之乎者也一番。纪清
言却负责至极,不仅句句讲到,且声情并茂劳逸结合,阳光好的时候甚至带荣萱去花园子里走走坐坐。花清浅对此一向
嗤之以鼻,又不是桃花纷飞,花园子里就算三月天也是杂草一片,现在这个季节进去,看石头么?
这一天他又是睡到日上三竿,用早膳时随口一问,知道纪清言又带荣萱去了花园,抬头望望,倒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他拿餐巾擦擦嘴,手握扇子就出了门,福伯眼瞅着那方向,嗯,正是花园。
纪清言和荣萱正对坐在石桌两旁,说说笑笑指指点点,一脸快意。荣萱眼尖,一眼就看见他进来,嘴一撇,眼里笑意却
藏不住,说道:“说曹操曹操到。”
花清浅便知道二人说的与自己有关,眉头皱了皱,走过去。纪清言早站起来,被他笑笑让了座,整理了一下散落石桌上
的纸张说:“刚刚跟萱儿商量,要整饬下这园子,总荒着毕竟不是个事。”
花清浅点点头,知道他必定是自己不敢拿主意,又知道荣萱说了不算,所以打算去问自己。他是个懒人,有人愿意出力
自然是好,于是应道:“好啊。”
荣萱毕竟是孩子,听了之后高兴的什么似的,双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拿起铲子就去挖土。花清浅斜斜眼睛,嘲讽:“现
在这么有干劲,到时候真干起来,半个时辰不到就要扔家伙走人。”
荣萱不甘示弱,反击:“那你呢?浑身的肉只怕还没有我多,连铲子都拿不动!”
花清浅朗朗一笑:“所以我有自知之明,根本不会去动手。反正我不动手,也有傻子抢着做。”
荣萱气极,他不是嘴笨,可见着花清浅就施展不出,事后想想,每次都只顾着生气,等到生完气,对方早已大获全胜。
他这几天跟纪清言相处,心里早把对方当做可相信依赖之人,现在落于下风,自然而然目光向对方投去。反正他一句傻
子,骂了我,也骂了你。
纪清言自认担不起此般大任,可孩子求助的目光委实太过动人,他清清嗓子便要张口。刚摆好架势,身子转向花清浅,
只看了花清浅那眉梢微挑的面容一眼,立即不战而败。
花清浅扇子在手中转两转,早预备好的微笑浮上嘴角。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花园里阴风阵阵,乌云蔽日,直逼退
朗朗艳阳。
过了一会儿,乌云消散,心情大好的某人开口:“你们今天就到花园里讨论这个?”
纪清言摇头:“整饬花园是想了几天的事情了,今天来是带萱儿看看枯草,练练笔意。”
“练笔意?”花清浅是聪明人,立刻便想通,眯着眼问荣萱,“你开始写狂草了?”
“我喜欢那个。”荣萱扬眉。
花清浅“哼”一声,拿过被纪清言整理成一摞的纸张一张张看下去,脸色越来越深沉,到最后,尾指竟不自觉抖了起来
。荣萱觉得有些不对,从他手里抢过习作,劈头问:“怎么了?我写的再差你也不用这样吧。”
花清浅抬起头,面上是难以形容的表情,嘴唇泛起一层白,良久方道:“不,你写的很好……你是照着谁的字摹的?”
少年也察觉他的失态并非因为自己,心里忐忑着拿出一直放在一旁的一本字集,道:“我在你书房找的,这上面的字沉
厚大气,我一见便很喜欢。”
花清浅不用接到手里,他只要看着那平平常常的开本,便是一阵心悸。当日那人执笔自己磨墨,于春日下午闲闲散散写
出这么一个薄本出来,相对着品评不知道多久。自己对他的字向来不说好话,可心里是叹服的,他簪花小楷写得好,可
胸怀却没宽广到能写出这样一笔狂草。
纪清言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他闭着眼摇摇头,对荣萱道:“把上面的字练过一遍之后便烧了吧。”
“为什么?”荣萱珍爱这字集,简直是大叫出来,“我喜欢这字!”
花清浅不同他发火,只淡淡道:“这世上好字许多,做什么偏执着这个?你不烧我烧。”
荣萱把字集抱在怀里,嘴唇紧紧抿着,抗拒的话不多说,姿势却再明显不过。纪清言深知其中必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隐
情,对荣萱使眼色劝道:“萱儿,莫要违逆大人的话。”
“我不!”少年养尊处优的脾气上来,决不妥协,甚至口不择言,“他算我什么人?!还不知是为了什么带我回来,自
我到府里,处处与我为难!现在我不过喜欢一本字集,他都不许,还叫我烧了!我就是不烧!花清浅,你当你是什么人
,敢这般命令我!”
花清浅不说话,只是抬起头,那看向荣萱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气愤,竟然满满都是哀痛。纪清言看的分明,这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