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郎君。”高力士手中拂尘一甩,施施然一礼。
“高总管。”史朝义拱拱手,“那是国师?”
高力士点头,“史郎君第一次入京,想必也是第一次见到国师吧。国师医术占卜都极是出众,陛下也甚是倚重呢。”
连陛下也很倚重么……史朝义闭了闭眼,回想着那道单薄却骄傲的身影,轻轻笑了一声,道了声告辞便也离开皇城。
高力士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渐渐变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国师府离皇城并不远,出了城门再拐过一条小巷便到了,正好在建宁王府的斜对面。
骑着马回到自家府邸,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陆泠风上前拉住缰绳,腾出一只手扶着苏寂闲下马。
“公子,”他随着苏寂闲进了书房,伸手给他脱去披风,“史家大公子送了礼来,并邀您明r.ì到烟雨楼一坐。”
“史家?哪个史家?”苏寂闲坐在美人榻上喝茶,绣着缠枝莲的暗紫袖口衬托得他的手格外白皙,“史思明?”
“正是。”陆泠风取出鲛绡手帕给他擦了擦唇上的水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托着他的手按摩,“史思明如今并未进京,其长子史朝义前些r.ì子倒是进了京,虽说是初次面圣,但有安禄山将军的照拂,却也是顺风顺水,颇得皇上欢心。”
“史朝义啊……”他闭着眼轻轻喟叹,“礼要还,宴倒不必去。本国师因倒ch.un寒着凉染病,近几r.ì不见客。”
倒ch.un寒?陆泠风微愣,手指下意识搭在他的脉门上。脉象虽细却也平稳有力,并不是病脉。看了看窗外摇曳的树枝,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晚,气温骤然下降,仿佛又回到了隆冬。
国师府主卧里倒是温暖如ch.un,年少俊美的国师大人盖着毯子坐在美人榻上看着信件,陆泠风站在他身后给他捏肩膀。
“恶人谷和浩气盟又打起来了。”苏寂闲吃着蜜饯,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着,带着笑意的尾音略微飞扬,怎么听都像是在幸灾乐祸,“龙门客栈差点被砸了呢,金香玉气得险些摔了酒坛子。”
陆泠风表情未变,“龙门客栈也是我们的铺子。”
“也没砸多少,不缺这点钱。”他换了另一张信纸继续看,“也罢,将客栈损失清点清点,账单寄给恶人谷和浩气盟。”
“是。”
“过几天我去一趟大慈恩寺,听说玄妄大师来这儿了……嗯?”他忽然挑起眉梢,手肘支在榻上微微撑起身子,“范yá-ng有异动……派人透露给杨国忠和建宁王。”
陆泠风点点头,抬手向暗处打了个手势,俯身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提了提,盖住苏寂闲的身体。
“只怕这次……也是什么用都没有啊。”他躺回榻上,眉眼间有些倦懒。
“尽人事听天命,有时候无法避免的祸事从别的立场看来,也许是幸事呢。”陆泠风低声安抚着,温暖的双手隔着薄薄的雪白寝衣贴在他肩上,巧力揉捏。
苏寂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仍是有些提不起j.īng_神。
国师回朝,对朝廷并没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国师的本职是勘测天象主持祭祀这类跳大神的事情,苏寂闲除了偶尔接手一些怪力乱神难处理的事,平时很少出现在宣政殿。
如他所料,即便是将范yá-ng异动的消息透露给建宁王李倓和丞相杨国忠,两人也完全没在早朝议政时提起。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前几次在玄宗面前参了安禄山,却都被安禄山糊弄过去,再继续参怕是会把坚信安禄山的玄宗惹毛,费力不讨好。
在国师府休息了几天,苏寂闲去了大慈恩寺,然而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方丈,而是云游经过此处的玄妄,少林方丈玄正大师那个存在感低微的师兄。
大慈恩寺为皇家寺院,资金很是宽裕,客房也多,玄妄被相当客气地安排住进了一个客院,苏寂闲去时他正在房里泡茶,普通的红泥火炉和紫砂壶煮着茶,茗香清远,白雾袅袅,有一种偷得浮生半r.ì闲的姿态。
“大师。”
“啊,是云镜小友啊。”玄妄含笑招招手,声音听起来倒也是中气十足,硬朗得很,“这是今年君山的ch.un茶,来尝尝?”
“嗯。”苏寂闲也没拘泥于礼节,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陆泠风给他收好披风后也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相比于他的方丈师弟,玄妄更像个脱离了红尘世俗的得道高僧,云游四海,无拘无束,似乎没有什么牵绊,和谁都能聊两句,而能和他称得上是好友的却也不多,苏寂闲算一个。
玄妄洗着杯子,和他说着云游的见闻,声音像寺庙的晨钟,浑厚而沧桑,有一种被时光磨砺过的豁达,让人忍不住渐渐静下心。
“君山当真是个地灵人杰的好地方,郭帮主称得上是当世豪杰,就是情之一字,总也跨不过。”玄妄摇头笑着,挽着僧袍袖子倒茶,“说起来,你也是少年风流的年纪,可有中意的女施主?”
苏寂闲接过茶没好气地扫他一眼,虽然还带着面具但他觉得玄妄会知道他的表情的,“出家人还管别人的姻缘啊?再说我这么忙,哪有时间儿女情长?”
玄妄呵呵笑着,并没再打趣,“有些事注定要发生,若是用尽全力也无法逆改,倒也不妨顺应天命。”
“我不信什么天命,我只相信自己。”苏寂闲捧着杯子,冰凉的指尖被一点一点温暖回来,“即使无法逆改,我也要继续走下去,至少这样……以后不会后悔,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努力一点。”
玄妄叹息,把一碟子炒熟的松果往他那里推了推,“善哉……何必这般累?”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乱世了。他闭上眼,手指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