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哥等的也就是这句,出了火车站,很快就把松鼠带到某间铺面里。守铺面的是个新脸孔,钱老二正带着他那帮兄弟窝在店铺后面打牌——曾经的松鼠也厮混其中,抽廉价烟喝劣质酒,还自以为这样过日子挺舒坦的。
如果自己没有遇到高立远的话,这时也依旧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吧?
松鼠也就来得及在心里过了这么一句话,很快,沉迷于牌局的一屋子人就注意到了当先进去的唐哥,以及,跟在唐哥背后的松鼠。
“瞧我把谁带来了。”
唐哥慢吞吞地说着:“我走在路上,突然就看见了一位老朋友,结果这位老朋友一遇到我,马上就哭着来跟我说,前阵子不小心得罪了一位兄弟,求我带他过来,亲自赔礼道歉——是不是啊,癞子,松鼠?”
满屋子的人轰的一声笑开,松鼠一瞬间竟然也想跟着一起笑出来。他想起四年之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唐哥的时候,那间屋子里的人也是这么笑他的新名字,而他明明嫌弃死了松鼠这个外号,却也不得不跟着一起笑,生怕被谁讨厌了。
这时候他却想,管他的呢。
唐哥懒得搅和他们的事,把人领到了就走了。松鼠看着钱老二使唤着小弟们收了扑克,又去隔壁白酒店打了好几瓶劣质白酒,往桌上重重一放。
“行啦,大家都是认识人,也别闹得太难看了。”钱老二假惺惺地说着,指指眼前的瓶子,“赔礼道歉嘛,就先敬个酒?”
松鼠不说话,拿起一瓶子酒,仰头就往肚子里灌。隔壁那家店老板也是个女干商,卖的散酒次得很,更别提最便宜的这种了。松鼠只觉得自己是在喝酒精,半瓶下来,胃里已经火烧火燎。
可他不能停。
松鼠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进肚,只觉得到后来胃里的火像是沿着食道一路往上,最终燃进脑子里,把脑浆都烤得沸腾起来。周围的笑声和嘘声都成了耳边忽大忽小的鼓点,而他被缝在鼓里,满身大汗。
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甩,松鼠踉跄几步,一下撞上墙面,忽然弯下腰去大口呕吐起来。他没吃饭,呕出来的也只是些水,泛着刺鼻的酒臭,把他自己都呛得咳嗽起来。
似乎有谁大声骂了一句,他又被人揪住头发拎起来,重重被扇了两个耳光。这下视线似乎清晰了一点儿,松鼠看清了扇自己的正是钱老二,挣扎着想要打回去,结果开口就又吐了对方一身。
钱老二一把将松鼠推在地上:“妈的!你个小杂种……”
他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感觉自己扳回一城,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钱老二跳着脚去换衣服了,一屋子人也闹得差不多,两个新来的合力架起他,抬到店门外——还不忘趁机摸走了他口袋里的钱。
“滚吧!”
松鼠骤然失去支撑,连滚带爬了好几步才终于靠着电线杆站好。这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街上行人往来,都只当松鼠是个醉汉,自动在他周围隔绝出一块空间。
他又扶着路灯呕了一回,原地站着喘了好半天的气,才终于觉得双腿有了些力气,一步一步往前挪动。钱都被拿走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他这个样子绝对上不了公交车,打车也太贵了。
松鼠也不知道沿着路边跌跌撞撞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之前被那些劣酒激出来的汗都被晚风吹冷了,黏糊糊地裹在身上。周围的喧嚣声逐渐弱了下去,视线里出现一座单元楼,他走进去,爬上五层,站在门口掏钥匙,却怎么都找不到。
“操,又忘带了……”他嘟囔一声,用力拍在门上,“高立远,开门!”
铁门打得他手掌生疼,被这疼痛一激,松鼠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没在这儿住了。
他正要走人,身后防盗门却忽然开了,伴着一声高立远的抱怨:“敲门轻点儿,又不是来讨……松鼠?”
声音一顿,语气顿时严肃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去他妈的松鼠,老子叫江铭岳!”
松鼠扯起嗓子回了一句,在心里迷迷糊糊地想,怎么每次都是这么问,有完没完了。
可还没等他真的把这话说出来,高立远已经把他拽进了屋里,借着客厅灯光看清了他脸上被人掌掴出的红印子,眉头皱得更紧:“到底怎么搞的?!”
松鼠却没开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进了这间屋子,他忽然就觉得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连一根指头都不想抬。还没彻底消散的酒意又卷土重来,松鼠轻车熟路歪倒回自己惯常的位置上,眯着眼,从鼻腔里发出几声轻哼,就想这么睡过去了。
一张凉凉的毛巾却突地盖在了自己脸上。
“快擦擦。”
高立远快一个月没见到松鼠,谁知道不见则已,一见面就把他惊得想立即把人送去医院。松鼠衣服上一片狼藉,双颊也肿着,听见高立远喊却还是瘫在那,任由毛巾盖在脸上,嘴里只说:“吵死了。”
高立远没办法,只好亲自给他擦了把脸,又帮着松鼠脱了上衣,换上干净的——也幸亏他搬走的时候落了一件。
松鼠从高立远家搬出去一个多月,好容易积攒起的几两肉似乎全都没了,比先前更黑更瘦。之前打架留下的那条长口子倒是好全了,只在胳膊上留下浅浅一道印子。
高立远揪紧了一颗心,喂着他喝了几口热茶,又把毛巾洗了一回,折叠起来,打算放在松鼠脸上替他冷敷一下。哪知道毛巾刚放上去,松鼠却乍然睁开了眼,字正腔圆地喊他:“高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