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世茧+番外 作者:牙瑾贺鹄【完结】(12)
我曾经站在楼顶的边缘往下俯视,当时脑子里隐约只有一个念头,那就失去──当我在那顶端把自己抛离出去的同时,被抛弃的并不只是我这副躯体,还有伴随著我一生的记忆,以及我所有的牵挂和被牵挂……那时候我就发现,我舍不下这些,舍不下小冉。
张开眼,我凝视眼前满面愁容的男子,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知道了什麽。
我转头寻找孩子的踪影,握著我手的男人告诉我,以很轻声的话语:
“我把孩子拜托给庞欣照顾了,她一会儿就会过来。”
没有就近交给房东太太……吗?我有些了然了自己的状况,低眼看了看鼻子上,果然插著让人看了极不舒服的胶皮管。有些无力,我闭起眼不想面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还闷吗?”
一只手掌抚上了我胸膛。我其实挺想笑的,这是这麽长段时间以来,这个人第一次未经过我同意碰触到我的身体,当然,他即使想要征询我的意见,估计也只是徒劳,并且我潜意识的知道,他并不会这麽做。
没得到我回应,我以为他会继续保持沈默才对,他也确实无声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我又开始模糊起意识即将陷入沈睡时,听到了他开口,并且仍旧是很低沈的嗓音:
“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从莫名其妙闯入我的生活开始,他最常说的话就是这句,有些类似於我说‘谢谢’一样,他又一次让我想要发笑了。
“我明明说过不会对你苛求什麽的,可我终究没克制住自己……任愿,我只是想要向你表明一些我的想法,只是如此而已……对不起……”
低低的嗓音,好似埋在他的手掌里……可他正紧握著我的手啊!我疑惑,张开眼看。
那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表情,他就用那痛苦的神情注视著我,让我如何也躲不开视线,心底下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下意识的,我想要排斥他,以著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的确,自从默然接受他无礼的靠近以来,我就从来没有理由再躲避他什麽,因为知道没有效用,因为知道他对我造成不了影响……可现在,我的确是不想要面对这个人了,即使自己也找不出原因,但确确实实满心里都在充斥著这种情感。
不久後,庞欣带了小冉来到病房,我已经能够摘掉胶皮管轻松地呼吸了。小鬼不知道多久没见到我了,才一进门就呜哇地撒起娇来。
“你一躺就是两天,这小鬼也就哭闹了两天,多难哄住他呀!”手上吊著点滴,她没把孩子交给我,就放在床头,让我空著的那只手抚著不肯安静的小东西。
没一会儿,越析延打了个招呼就先出去了,留了我们两大一小在病房里。庞欣一直看著我欲言又止,我没刻意提问她,就等她自己开口。
“任愿,你的病……自己知道吧?”
我点头,并没看向她。她沈默了一阵,继续说话:
“为什麽从没与我们谈过?你该知道病情加重的後果。”
她似乎有些恼怒,但终究没对我咆哮,充其量只是埋怨的口气,“听我说,任愿。”
我被强迫抬起了头,她的神情认真到让我不忍心对视。
“我知道你并不想要对他人造成麻烦,但唯独这件事,你不能任由自己的意志任性……你知道,小冉,你儿子,只有你,他只能依赖你。”
──他只能依赖你。
她这一句话,让我震惊到心痛。
醒来第二天,身体状况而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睁开眼时,并没在旁边看到昨夜留守在这里一夜的男人,周围很安静,我试著坐了起来,张望窗外。大概是躺的时间久了,望著外边竟有些陌生的久违感,这麽想著的时候,人已经下了床铺,我往房间外走去。
对於这显然不符合我身家的豪华病房,我已经不再试图排斥了,毕竟一生二熟实在没必要再把心思放在这里。走了几步,感觉有些乏力,便停下来顺著墙边挨著,眼前出现一扇门──是医护室。
没想过往里探看,但却意料外地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止住步,视线送往门隙里去──
“洪医生,请你务必帮忙!”背对著我的男人,语调自始至终都是抑郁著的低沈。
对方是一位年迈的老者,样子很能彰显出他的权威,但是此刻面色却不算太好,他说:
“我们医生自然是会竭尽全力救治病人,但凡事终究是有界限的。越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即使是作为医生,我们也无法给你过分的担保,我们会尽力,也希望你们家属能正面面对现实……”
“我明白,但还是请你们继续帮我搜寻这方面的消息,有什麽困难的话请及时通知我。”
“析延,你该知道这麽做意味著什麽,真的让你这麽义无返顾吗?”间中问话的是贺荣升。
沈默著没有响应的背影,看起来不如平时神采奕奕,这时候,穿透过他肩头的夕阳,直直朝门这边射来,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撇开头,径直往前走去。
有什麽不平静的东西在脑里不断地叫嚣,我无法冷静下心思装作什麽也没发生,即使我原本就是极其淡漠的性格。那个熟悉的声音里所渗透出的忧伤,令直接面对现实的当事者我,也不由得开始颤抖。
身後传来慌乱的奔跑声,随即几名医生护士推著一辆担架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来不及看清病者的神态,可紧随著家属的哭泣声却令我怔住了。多久後,我也会伴随著这样的呜咽声从这里经过呢?
没想到任何,唯独小冉的哭声在耳边震耳欲聋般地回响,揪结著心脏位置隐痛不止。
──你知道,小冉,你儿子,只有你,他只能依赖你。
──他只能依赖你。
……
庞欣口中那尖锐的事实一再一再地如针刺般扎在疼痛的脑神经里,反复向我诉说著我无法也无力面对的残酷。
是的,小冉……只能依赖我了……
男人找到我,是在草坪尽头的长椅上。他一脸的担忧,额头渗著细汗,但语气并没透露出紧张,仍旧自然平和:
“怎麽就出来了?”
我抬头,平静地看著他,其实我想问他:为什麽不责问我没打声招呼就独自跑出病房。可我终究没开口,只是平静地看著眼前有些焦促的男人,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这麽平静地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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