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会认识邱鹏允其实并不算是偶然,搬回福利院的第三个礼拜就有人来访了,只是我没想到来人会是我的主治医生。刚见到那老人家的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麽,然後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抱怨著我为什麽没去医院定期检查。没给我机会解释任何,老医生就手脚利索地帮我前前後後检查了一遍,然後语重心长地嘱咐著我平日该注意的事项。
看终於有了机会开口,我抓紧著向他表明:
“洪医生,其实我已经……”
“行了,我随便你拿什麽理由推托,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可是我也得告诉你,医生的责任是给病人诊治,不管你自己怎麽看待,既然接了你这个病例,我们医院只会负责到底。”
随後他引了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年轻人到我跟前,挺无奈地说:
“这是我的学生邱鹏允,以後会由他代替我亲自上门来给你例行看诊,你也不需要总跑去医院一趟了。”
老医生的眼里有著读不尽的无可奈何,我自然明白他的难处,但我仍是可以冷下脸做到决然的拒绝的,只是,在发生过那麽许多事以後,我已经没办法再在这种时候扮演什麽矫情了。即使是以往的我,也是疲於在人际关系之间纠缠的,更何况是现在?
接著,那看起来完全没有医生姿态的人就朝我咧开嘴笑著自我介绍:
“我是邱鹏允,日後好好合作啊,任愿。”
邱鹏允如同他最初给人的感觉一样,他坦然一切,乐观的态度令我也不得不放松心情面对。然後就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形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早知道一开始就把你儿子也带过来了。”他小声敲著杯缘,眼神在四下张望。
我没应声,只是他却始终学不会自己沈默,搅著小匙子在杯里晃得叮当作响,硬是朝我搭起话来:
“你没觉得这店里的气氛,像极了亲子乐园麽?”
他说这话时,让人感觉挺天真的。我笑了笑,没作理会,只埋头吃著东西。对面的人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什麽,到结束用餐时,他却问了我一句话,
“任愿,对於你的病,你自己怎麽看?”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含笑调侃,可却隐约藏著一点若有似无的认真,我回望过去,缓缓反问他:
“你觉得我该怎麽看?”
不答反笑,邱鹏允站起身来没再说什麽。一路上他仍是看不出异常地跟我说著有的没的,临近了院门口时,他才停下了步子,站著许久没动,然後远远地朝我问:
“如果有机会让你的病痊愈,你可愿意博上一博?”
问话是何其的轻松,可我怎麽忽略得了他语里的沈重?背转过身,我一路朝前走著,转进院门里之前,听见自己轻缓的声调:
“有些事情,可不是博一博这麽简单的……”
那晚之後过了几天,邱鹏允如常来给我例检,照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丝毫看不出那天夜里的反常姿态。偶尔听著他前言不著後语的玩笑话,我也不再记得一些令人不开心的情绪。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在无形间让人消减了压力抛却了低潮。有时候我会想起曾经与我接触过的一些人,他们总或多或少的让我觉得难以面对,而到如今为止,邱鹏允却从未给过我这种感觉,这或许就是他的异於常人之处吧!虽说这原本就是有点无聊的比较,但我必须承认一点,他让我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轻松?很意外我竟会想到这样的一个词,好像就在这不久之前,似乎有个人也曾给予过我类似於这样的感觉……
坡头上有一圈晃白的光,是日头正悬在了坡的顶上照射,在这里看去,那上方白晃晃的有些渺茫的样子。我有些力不从心,太阳穴隐隐泛起一点恍惚感,不知觉间竟就这麽在路旁坐了下来。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同样是靠在这样的路旁墙边,我脑子里不断旋绕著院长所说的那只空洞的茧子,然後我第一次主动亲吻了那个叫做越析延的男人。记不得当时是怀了什麽情绪了,也或者是什麽感情也不存在,只是纯粹的想要那麽做。可能,我是真的想要追寻著那枚茧的思想的,即使到最终我发现我根本什麽也做不到……
所以我曾经再次想到那枚空茧的时候,我猛然发现,或许,在破茧的那一刻,它什麽也不曾想过,只是任由本能地在放纵自己,就如同那时候的我一样,只是那麽单纯而已。
气候愈渐转凉,不知不觉也近深秋了。庭院里树叶落满了一地,从窗子里向外看去,正能看到几个一瘸一跛的孩子在努力扫著院子里的落叶,动作很不利落,但都挺仔细挺认真的。
门边传来叩响,院长轻轻推了门进来。
“还没醒吗?”她问的是小冉。
望了望床头睡得正沈的小鬼,我点了点头给她请坐。
“怎麽没去医院?”
听了她这一问,我忙向她解释:“早上邱医生已经来过了的……”
“我不是说检查…医院不是说要让你亲自过去一趟麽?刚才洪医师还来了电话催的。”
我没明白意思,转而问她:“洪医生?什麽时候的事?”
“说是几天前就让邱医师转告了你的呀。”院长疑惑地答我。
几乎是直觉性的,我想起那晚邱鹏允有些莫名其妙的问话,隐约有了一些了然。我朝院长点头笑了笑:
“是有这麽回事,只是我给忘记了……明天我就过去。”
院长回笑了笑,低声喃喃说著:“嗯,可别再忘了,或许是有什麽急事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