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番外【完结】(8)

2019-02-22  作者|标签:

桥身之下壮阔奔腾千百万年的长江之上,满是无数往来穿梭的大小吨位船只。

天地之间,没有比这更能展现人力存在的证明。

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就是从这早出晚归的路上,幼小的林河一遍又一遍凝视着长江与长江之上的大桥开始的吧。

所以呢。

所以现在就要放弃在这里么。

不要靠诉说自己的痛苦来向外界证明一切。

林河张了张嘴,嗓音嘶哑甚至发不出声音,两眼睁得血一般红。

陈锦的手像失血之后的潮湿冰冷,他终于艰难的开口道:丝勉,这不公平。

那怎样才算对我公平呢?对面的女人终于彻底恢复了平时的冷厉和强势,这些日子以来,你觉得算么?

我可以退出华南一院。陈锦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为难小河。

王丝勉甚至觉得十分荒谬的笑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力气,好不容易才把你推上去。你现在说要退出阿锦,你这反而是在为难我。

房间里安静的像能听见落针的声音。陈锦清晰的听着林河粗重的喘息声,那声音像一次又一次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彻底归于沉默无言。

终于,王丝勉站了起来,高跟鞋让她的姿态显得极为挺拔高挑。她带着怜悯和温柔的表情垂眸看向陈锦和林河,缓缓将桌上的戒指和文件袋都收起,然后向门外走去。

林河今天穿了条卡其布的裤子。是陈锦为他选的颜色和式样。

这些日子以来,陈锦有时候会为林河挑些衣服。并不是用自己的品味和喜好,他喜欢问林河到底喜欢些什么,然后再选出些合适的来。

这让林河显得稳重大方而充满活力。这细微之处也让林河与二人初见时并没有太大分别,却又改变了很多。

而此时此刻,失去了所有力气的陈锦甚至爱怜的伸出手,去摸了摸林河的头顶,就像他一开始做的那样。

这是他捡到的瑰宝,这是他一生的所爱。

他是这么的好啊。比所有人都要好。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要把他逼到这样的程度呢。

陈锦忽然看到了林河膝盖处被两只拳头死死压住的地方,卡其布的布料上细微渗出了血的颜色。那是握拳时,指甲陷入肉里流出的血。

陈锦低下头,用冰冷的唇贴在林河的头顶反复摩挲:没事的,小河,我都明白。我都明白这不怪你

然后他听到了让他彻底流下泪来的回答。

那声音虽然细微但是决绝,像苍茫荒漠上终于落下的雨,像冰寒大地上久候吹来的春风。

我愿意的。师父,

我愿意的。

21、桃李

己丑年,冲牛煞西。这是一个凶年。

十一月七日,立冬。宜纳采,宜订盟。

于世人而言,这不过是寻常生活最普通不过的一天。但对大陆范围内道桥行业的野史而言,这是相当值得纪念的一天。

北京X科院力学科研所退休返聘了十几年的老孙,在立冬的这一天,接到了一个让他此生终可瞑目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还是那么自说自话得让人生厌。

把你侄子之前去德国B大进修的那个名额给我一个。

我把长江到淮河之间的地方都让给你们。

也许这两件事,全都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但于陈锦这样狠绝的人而言,有得有失,有了逻辑上的因才能让他最终安心接受所有的果。

六年之后。

华南一院三楼会议室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办公室自从2010年起,已经改造成了院长办公室。说是改造,其实所有的工作量不过是改了门上的铭牌而已。

大概是现任院长的怪癖,他坚持不愿意搬到顶楼的院长级别大办公室去,仍然固执的留在自己原本做总经理和副经理时候的办公室里办公。

这怪癖很让其他人头疼,导致大家都不敢擅自改善自己的办公环境。

最后,顶楼的大办公室,被院长组织多方出资、改造成了一个相当规模的图书室,不计代价的收集了国内外各种道桥专业的期刊文献。D大老周对此都十分惭愧,连连表示要加大自己学院的基础投资力度,增加书刊种类和数量。

初冬的一天,阳光极好。

陈锦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年轻设计师们看图。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挤挤攘攘的一排站满了人。排在最后面的几个小伙子,低着头偷偷摸摸的一起看着智能手机上的视频。

音量应该已经开到了最低,但向来挑剔的陈锦,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们因为赞叹而发出的吸气声。

要看出去看。记得把包带着,不用再来上班了。陈锦冷冷的说道。

后排的声音立刻收敛。

又过了几分钟,这一排人里有个年轻小姑娘用十分清脆的嗓音问道:师父林河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既然前面有挑头的人,后面的人又按耐不住也纷纷问道:是啊是啊,师父,问别人别人都不肯说,您给说说呗。

陈锦把脸上的无框眼镜摘下来,不辨喜怒的说:好好的问他干嘛?

呐呐,我们今天翻墙看的youtube,师父您看,这个视频的点击已经破百万了。好多老外都被惊呆了有好事的年轻人把手机往前递到陈锦的面前。

三天前,北方D市换这么大体量十六道车道的立交桥桥身,只用了四十多个小时,您看,是直接拆卸、直接更换的,像搭积木一样

现场全程负责的工程师名字是林河对了,还有孙川宇教授的名字

这两年北方那边的几个院都好热闹,实力好像突然都增强了好多。

师父,就是那个林河么?

陈锦把钢笔合进笔套里。他慢慢的站起身,细心抹平了胸前衬衫一点点皱痕。

身后百叶窗外,华南一院大院的景致一如从前。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轻轻拨开了百叶窗。

大院的入口处,陈锦看到一个穿着黄黑色冲锋衣的高大身影跑了进来。那道身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在进入大楼前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他的办公室,挥了挥手。

陈锦隔着层层叠叠的百叶窗,看到对方脸上干净无垢却又依稀成熟了起来的笑容。

陈锦低着头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对着自己办公室里的年轻人们说:林河是你们的大师兄这个叱诧风云的人物在此时此刻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面上的表情温柔和缓,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也最努力的桥梁设计师。

你们也要好好努力啊。

不然你们的大师兄,就要领着北方人杀过长江来了。

人类的知识与力量,人类的爱与善意,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在每一个最普通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慢慢传承了下去。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而此时窗外冬日的阳光,是这么的好。

番外一:衬衫

林河家的衣橱抽屉里,有一件与其他衣服都不太一样的衬衫。

这件用了埃及棉面料和鎏金袖扣的衬衫,与衣橱里其他的圆领T恤、运动短袖之类日常衣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让林河觉得它与众不同的,并不是刚刚所提的那些面料与袖扣。

而是因为,这是陈锦的衬衫。

林河是第一次见到陈锦喝醉。可说是喝醉也不完全恰当,他起码还能冷静的等到林河赶过来,等把自己扶上车,才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无论过了多久,林河都始终能清楚的记得,喝醉的陈锦完全依靠在自己身上时,透过柔软布料感受到的强韧躯体,滚滚发烫。

这段微妙的记忆片段,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持续烧灼煎熬着他的皮肤和内心,逼迫着他把已经完全洗净了呕吐污物的那件衬衫拿出来,一次又一次的用手和身体反复摩挲。

林河深切的唾弃这样的自己,像个变态。

这个隐秘的癖好,给二十岁出头的林河带来了相当大的心理负担。他甚至不敢直视平时里穿着类似衬衫的陈锦。好像只不过简单的双目对视,就会立刻泄露自己的巨大秘密。

仅从外观看来,陈锦是个相当体面漂亮的设计师。

夏天的时候他也一直穿着长袖衬衫,系好袖扣。如果需要长时间看图或者加班的时候,他会挽起袖子,露出有着相当漂亮肌肉的上臂。每当那种时候,袖口总是紧紧的勒在陈锦的手肘处,更加凸显肌肉线条的流畅和有力。

林河觉得那整理整齐的袖口,简直是死死的勒在自己的咽喉处,让他呼吸发紧,难以言语。

林河想过要把那件尴尬的衬衫再一次彻底洗干净,完全抹去一切自己的痕迹之后,然后整整齐齐的还给陈锦。

可每一次再把它从衣橱里拿出来的时候,他之前所有痛改前非的决心都在巨大的诱惑之下烟消云散。

而等到许多岁月之后,陈锦第一次在林河家留宿,随便打开抽屉想要找件替换的睡衣去洗澡时,他终于发现了被压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下方、那一件似乎十分眼熟的罪证。

目睹此情景的林河感到了宁可昏厥过去的窘迫不堪,以及长久罪恶感带来的心虚慌乱。

而那个坏脾气的、让人爱恨交织的中年人,似笑非笑的把那件明显洗过太多次的衬衫从衣橱里抖落出来,用一只手把它轻轻摁在年轻人的胸膛上。

那滚烫的厚实胸膛,装载着可怜的、已经完全失速的心脏。

想要我穿给你看看么?那张单薄干燥的嘴唇带着让人悦目的血色,似乎正在循循善诱的说着什么至理名言。

然后你再帮我脱掉,好么?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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