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李瑞瑞见林河喝得干脆,心情略松,便笑着打趣道,手上没停的给他布菜。
林河面前的小碗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本来到了晚上这会儿肚子都饿空了,但两小盅白酒下肚,胃里立时就烧了起来。这是在刘大星那儿打工时候希望落下的毛病,每天要到晚上九点多钟洗完了碗才能吃饭,空着肚子的时候容易胃疼,更别说还喝白酒。
何况不年不节的,总不能他和李叔不为个什么就两个人喝完一瓶酒。林河便说:阿姨,要不给我盛碗饭吧。
李叔当他是在客气躲酒,拦着瑞瑞妈说:这才喝多一点儿?怎么就吃饭了。喝点酒才好聊天,你以后出去和领导应酬也上来就盛饭?这边厢,瑞瑞也从善如流的要帮林河再满上一杯。
叔,我不大会喝酒。林河伸手挡着瑞瑞,连连说道。
所以才要学嘛。要不是你爹妈走的早,也不用我来教你喝酒了。李叔更直接把酒瓶从瑞瑞手上拿过来,给林河倒上。
林河一听这话,方才喝酒热了脸,顿时就冷了。
李叔的酒劲越发上来,粗着嗓子说:说起来,你得赶紧请你师父师娘什么的吃个饭,要不送点儿东西也行。出来混社会了,就这个样。这些事情你小孩子家不懂,回头人家以为你家里没懂事的大人了你别管,你和瑞瑞这几年我也都知道的,这事儿就我们帮你操办。
李瑞瑞一听自己爸爸说了这话,倒脸红了。
林河心里头明白,一直听不得人家说他师父师娘。咬着牙狠狠心把酒杯放下来:叔,瑞瑞和我没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本来热火朝天的场面立刻就冷下来了。
小河,你吃多少饭?用小碗还是大碗?瑞瑞妈急急的站起来说道。
6、豹变
林河来的时候是坐着瑞瑞的新车来的,回去却是在夜幕中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
半小时前发生的混乱事情,让林河突然回想起从前的晚上八点,他一个人在客厅小饭桌上写作业。爸妈坐在卧室里,两个人一起看八点档的家庭伦理电视剧。
那时候,他坐在外面隐隐约约听得到里面的电视声音,记得都是些白烂无趣的剧情,丈母娘女婿,婆婆媳妇,嫁妆彩礼全都是芝麻绿豆的事情闹到不可开交。可他妈妈总是一集一集看得格外入戏,跟着哭、跟着笑。
林河总觉得方才的经历,似乎有些剧情上听起来耳熟。李叔方才抽他的一巴掌,这会儿在脸上还火烧火燎的疼。
忘恩负义!
那个几年来只见过两三面的男人,时至今日才第一次对他露出笑脸。可在抽完他一巴掌之后,对方却又不忘如此义正词严的喝骂。
林河自己背起包跑下楼,被李瑞瑞拉住手不放时,楼上还隐隐约约传来中年男人的叫骂瑞瑞你回来!爹妈死绝了的有什么好,连规矩人情都不懂
林河有种在冷眼旁观的错觉,这样让他自己反而不那么激动。他把瑞瑞用力扯着自己袖子的一双手,温柔但又执拗的拽了下来。
瑞瑞,你别这样。为我真的是不值当。
李瑞瑞忍住哭腔,慌张的解释:小河,小河,我爸他是喝多了你别生气。从十几岁到如今,林河认识了李瑞瑞七八年,见过她高兴的笑,见过她闹别扭生气,也见过她委屈的哭,却从未见过她像此时一样的失魂落魄。
瑞瑞,咱们一直不合适。你自己也知道的。林河帮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姑娘拉好外套,轻声的对她说道,你不用这样。
我们都在一起四年了!李瑞瑞的眼泪最终还是流下来了。
这不叫在一起。瑞瑞,咱们没有在一起。林河觉得有一股酸涩焦灼的情绪在啃噬自己的内心,在一起不是这样的。
瑞瑞,我走了。
在一起不是这样,但到底应该是哪样林河并没有多想。
他除了李瑞瑞之外,没有再接触过其他年轻异性。可他在挣脱瑞瑞的手时,只是清晰的知道这样是真的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老潘还在东北毕业旅游。喝了几杯白酒的林河,在公交车上拉着吊环,随着刹车起步晃了又晃。心里满满的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但又下意识的舍不得打长途。贫穷大概是世上最顽固可憎的疾病。即使你努力的挣脱出一丝一毫,它也死死拉着你,无法丢弃因为它而产生的每一个习惯的痕迹。
这趟公交车路过一院的楼下。林河直到走到单位大院门口,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按照早上上班的习惯,在固定的车站下了车。大概是潜意识里也不想在此时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单位里加班的人稀稀拉拉,毕竟是周五的晚上,工作再忙也需要适度的休息。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很少有人会在周五的晚上还和自己较劲。
林河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尽量把身子陷进自己格子间的转椅里。办公室四下里有轻微的鼠标和键盘声。大部分的灯都已经关了,只留了几盏。在白天还人声鼎沸的办公室,此时却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安逸氛围。
大概只过了十分钟,又或者过了几个小时。林河突然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黑白诺基亚的屏幕上,陈锦的名字出现得毫无预兆。
林河觉得自己彻底的酒醒了。
听筒里传来陈锦的嗓音,似乎带着电流,从林河的耳朵缓缓流入,顺着脊椎而下,直至尾椎骨:小河,你在家里么?
不在家林河开口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大概是因为干渴。
还在外面?是在打球么?对方的音调带着几丝循循善诱。
林河下意识的不想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陈锦,有几分慌乱的回答道:是的,还没散场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林河内心纠结的想要是不是应该多补充几句,来掩饰自己的不诚实。
那一边的声音却彻底冷了下来:小河,不要对我撒谎。
林河强烈意识到对方冷淡中透露出的不快,来不及理清思路,结结巴巴的想要试图解释。但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林河不知道该不该反拨回去,但又隐约意识到即使拨回去也无话可说。他踟蹰的握着手机窝在自己的位子上,觉得自己懦弱又无用,满怀着自我憎恶,最后还是只能起身回家去。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空了。林河把所有的灯都关上,然后懊丧的垂着双肩、默默的下楼往大院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门岗那里有车正要出去。
林河下意识的抬头瞄了一眼,却看到了那车的驾驶座上,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同样微微露出诧异的陈锦。
林河觉得自己这一整天分量的机敏全都用来毫不犹豫的老实钻进陈锦的车里了,以至于系上安全带之后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言行不一的行踪。
陈锦皱着眉头开出两个红绿灯,才目视前方的问道:你怎么喝了白酒?你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有些腌臢酒气,忙摁下一点车窗,还不忘故作聪明的解释道:同学喊我去家里吃饭,跟着喝了一点酒。
没吃好?
嗯,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林河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话说到这会儿还真是真心了。
陈锦定定的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林河,转瞬间又不着痕迹的收起了自己的视线。
如果他有意识,只怕也会为自己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吃惊。酒只喝一半就没意思了。到你家接着喝一杯吧。再叫两个菜,我请客。
半小时后,林河接了外卖,扭头看见陈锦坐在他家客厅的小沙发上,赤脚盘着腿,慢慢翻着他的书,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瘙痒难当。
好像自打认识你之后,我跟你聊天,要么是在吃,要么是在喝。陈锦接过一罐啤酒,抠开了拉环。碳酸气体和铝制拉环在小小的空间里迸发出让人愉悦的声音。
第一次不是,第一次在图书馆。林河也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认真的辩解道。
是么。陈锦仰着头喝了两口,有透明的液体从罐子口边外溢,顺着他的下颌和喉头迅速的往下流。喉头因为吞咽而上下起伏,那微妙的弧度却恰好被衬衣的领口半遮半露。
你那会儿在给我班上的同学做笔试,你应该记得的,我们在图书馆走廊上迎面见到林河颇为期盼的又强调一遍,眼神湿漉漉的望着陈锦,几乎像某种带着渴求的小型野兽。
陈锦却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烦躁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啤酒得到缓解,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他似乎曾经窥视过林河的内心,那种接近于灵魂的纯粹的东西。他觉得那是自己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干净,赤诚,专注,还有似乎燃烧不尽的热情。
可他的外在躯壳却又充满了不确定性,让人感到无力可施。陈锦在仔细咀嚼自己的内心。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见到的林河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期望,还是真实的本就如此。
但无论是哪一种,陈锦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关注早已经超出了正常的限度。
师父?林河轻声的喊他。
小河,你的父母呢?陈锦回过神来,问了个之前就考虑过的问题。
林河愣了愣。
我是留意过。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什么。别往心里去。陈锦几乎想要伸手摸一摸这个男孩子的头顶。
去年都去世了,因为意外。林河慢慢整理好语句,字斟句酌的回答,之后我就一个人过了。
你父亲是工程师?陈锦指了指满桌子的物理书。
不是,他们就是普通工人。是我自己喜欢。林河站起身,去抽了两本厚厚的笔记来,以前舍不得复印,我还去抄过些书回来。这比买的强,抄完都差不多记得了,再看看就理解了。
陈锦失笑道:天下人学基础物理,要是都有你这本事就好了。说得这么轻松。
说到感兴趣的话题,林河很快被他岔开了忧伤,也笑起来:确实挺轻松,那感觉您也知道的吧?
陈锦看着面前年轻人的笑脸,终于伸出手抚摸他的头顶:是的,我也知道的。好孩子,所以我才会找到你的。
你该更自信一点。你明明比他们都要好。
陈锦一边温柔的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摩挲林河的头顶和后脑勺。脖子后面皮肤裸露的地方,甚至起了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林河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忍不住的发抖。
陈锦的手干燥而温暖。
熟悉的触感从头顶传来,林河却完全没有上次一般、如同醍醐灌顶的领悟。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心口有一团火腾腾的忍不住外冒,耳朵里像是突然灌进了巨大的噪音,钻进脑袋里嗡的一声全炸开了。
等到林河终于灵台清明的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用手硬拘着陈锦的手腕抬高,把对方整个人都压在沙发上。
陈锦的鼻息悠长的吐息在他脸上,让林河脸上有些痒。对方的体格素来都是精干强健,完全没有中年人的疲态。林河整个人几乎全都压在他身上,全身心的感受到了对方身体坚韧的触感。
林河讷讷的松开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不知轻重的把对方的手腕勒出了红痕。陈锦还是半躺在沙发上,只眯着眼静静看着他。
想要拥抱更多的冲动终于在陈锦如审视一般的冷静神色中,被林河懊恼的压抑了下去。他起身后迅速扭过身子,反复整理自己的上衣和裤子。十几平方的小客厅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和不知是谁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小河,你今晚喝多了。陈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静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