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拳,洪哥的骂声中断了一瞬间,护林员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攻击了,但他丝毫不敢退缩。
第二拳,洪哥的另一只手在不断摸索身上的口袋,护林员抓住了他的那只手。
第三拳,因为洪哥的挣扎,护林员的拳头重重落在水泥地上,但护林员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他只是抬起手,瞄准后再挥出下一拳。
第四拳。
第五拳。
……
拳头很痛。
待到护林员回过神来,洪哥脸上血r_ou_模糊,没有明显反抗的动作,但护林员还是把他的肩关节拉脱臼了。
护林员从洪哥身上翻下来,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痛,他咬着牙伸手够到洪哥的匕首,割开了腿上的扎带,重新找回四肢后,他大字型躺在地上,气喘如牛。
他动了动指尖,碰触到一粒被遗忘在地上的糖果。
我没打死人吧,护林员想。
自己距离黑暗的边界线,大概也不是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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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勉强地站起来了,尽管他觉得自己的腿就是两根泡软的面条。他对自己说:撑着点,距离晕过去还远着呢。
他扑到王泽身边,将王泽从凳子上拉起来。
王泽脸上都是干涸的泪痕,整个人都汗津津的,他看起来是醒着的,但视线没有焦点。在昏暗的灯光下,王泽看起来就像一具从水里捞出来的木偶。
护林员将挂在角落的雨衣披在王泽身上,用力系紧:“王泽,我们要开始逃跑了。”
王泽低垂着头,没有将脸转向护林员那边,只是眼珠子动了动,他对着仓库的角落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好。”
听起来就像反话。
护林员咽下不安,弯腰捡起一个手电筒,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他本来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块焦黑的痕迹。
那两个瘾君子中,伤势比较轻的那一个醒来了,他额头上的纱布还渗着血,握枪的手也在颤抖,但他比在场任何人都具有威慑力。护林员本能地拉起王泽就跑,王泽踉跄了一下,好歹靠他自己的双腿跑了起来。
枪声再次响起,并且对方在努力叫醒同伴。
护林员冲进风雨中,想起车钥匙大概还在仓库里面,只得放弃了开车的念头,转身抓着王泽朝反方向跑去。他们可以选择留在原地被乱枪s_h_è 死,或者在暴风雨中的森林里遇难,而后者看似还有一线生机。
狂风卷着雨水砸在二人身上,却只有王泽身上披着雨衣,护林员觉得伤口像是浸在硫酸中一般痛楚。
可是不能停下,停下就真的再也不会痛了。
护林员咬紧牙关。
他已经不想再看见身边的人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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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杂着自己的喘气声,护林员隐约听到王泽在他身后说话了:
“……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护林员意识到王泽扔处于致幻剂的影响之中。
而某些有自我毁灭意向的人在致幻剂的驱使下,还会出现自杀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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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隐约明白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然而也无法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他觉得身体很热,仿佛全身的血管里充满的都是沸腾的血液,雨水带着清凉的气息,于是他烦躁地拉下雨衣的兜帽,却被护林员抓住了手。那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竟然令他膝盖一软,觉得整个人都被拿捏住了。
护林员替他拉好兜帽,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树底下躲好,然后护林员自己则拿着手电筒往前方探路。王泽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在他们最初相处的日子里,也有过这样的雷雨天气。护林员说前面很危险,让他在原地等待,而他在背包里藏了一捆登山绳,期待着护林员会遇到危险。
王泽喃喃道:“对不起……”
他摸索着往前走去。
在漆黑的森林里,雨水几乎是平行地拍打在皮肤上。脚下的泥土被浇灌成泥浆,令每一次抬脚的动作都分外艰难。
粘稠,沉重,就像他的身体一般。
王泽摔倒在地上。
然后他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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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没有穿雨衣,在潮s-hi的黑暗中,王泽只能看到他光裸洁白的脚趾头。
他的脚真白啊,一点泥浆都没沾上。
洁白的人对他说:“尽管你对他不怀好意,但他还是像英雄一样救了你,可是你在拖累他,你连路都不能好好走。”
王泽觉得眼眶一热,忽然意识到护林员有可能丢下他逃走。
温和的语调从枝叶间传出,在雨水中变得暧昧不明:“可是他不会丢下你,因为他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一个真正的英雄。”
王泽喉咙发痒,他哽咽着往回爬,想回到护林员让他等待的树下,却只觉得天旋地转。
作家说:“英雄是不会放弃你的,但他会被你拖累而死,因为你已经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了。”
王泽摇头,不对,这是幻觉,作家不会用这么粗暴的话去伤害别人。
“为什么不会呢,毕竟,你根本就没关心过我是谁。”
只是幻觉而已。
作家贴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从未考虑过这些,那么我就不会出现。”
雨水的噪音,风的噪音,森林的噪音,心跳的噪音。
以及罪恶感的噪音。
“我对你这么好,你心里却如此评价我,真令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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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抓住了一条树根,想要从中汲取少许力量。
“我是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Cao吧。”
作家在他旁边坐下,与狼狈的王泽截然不同,他仰头享受着雨水的沐浴。他说:“你通过我来逃避人际关系,通过护林员去逃避我的自杀,最后想从舅舅身上逃避自己的绝望,结果来到这里。”
他做了一个展示盛景的手势:“这里就是逃避现实的尽头。”
王泽惊觉雨水淹到他的鼻孔之上,赶紧抬起头,用软趴趴的双臂支撑身体。
“我很喜欢森林的生活,不需要工作,不需要和人应酬,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没有人会找到你。俗世那一套在森林里不适用,所以非常轻松,但那已经是尽头了。”
王泽找到了自己的膝盖,他支撑地面,试图抓住现实。
“剔除一切会令自己痛苦的因素后,却仍然觉得痛苦,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即是自己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
王泽伸手,像挥退蚊虫一般摆动着手臂,却无法驱散那些语句。
“试图将责任推卸给外界,是注定失败的,你向各种人解释着你不快乐的原因,想得到一个不幸的资格,也因此被痛苦抓紧。”
作家爽朗地合掌:“啊哈,那么停止自怨自艾,做个积极的人,抬头往前看不就得了?”
“有些人做到了,但你做不到。”
“跟过去和解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对吧?”
“我也做不到。”
王泽干呕着,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拧成一团。
“我明白的,你沿着我的路一直寻觅过来,你也明白的。既然无法和解,就只能继续逃避了。”
王泽捏紧了拳头,泥土渗入了指甲。
“我在逃避的终点等你。”
第32章 叁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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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人,总是安慰他人要积极乐观,要往前看,自己却选择了逃避。
比如作家。
比如王泽他自己。
漆黑的森林仿如冥界,令活人与死人无比贴近。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很重。
眼前的世界是彩色的,色彩斑斓的黑,被雨水分割为无数色块,颜色又变成声音灌入他耳中,将他整个人填得满满的,他只能思考一些最为简单的问题。
比如,他当初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劝那个女孩放弃自杀?
在这片喧嚣中,已经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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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开始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份职业,否则自己可能已经死在某个角落了。
护林员比这座山上所有人都适应现在的地形及天气,他在雨水中观察着青苔及树根的生长方向,在脑海里还原着这座山的地形及位置。
他弯下身扶着树木前行,无意间在树干上摸索到一个新鲜的小刀划痕。绑匪们是沿着山路开车出入的,那么这个朝向山顶的刀痕只意味着,有带着利器的人正在山里前行。
这附近已经不安全了。
护林员调整了自己呼吸的节奏,躬身在灌木丛中折回,途中又发现了另一个刀痕。
他跟王泽可以选择的路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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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没有呆在原地,护林员顺着Cao木被践踏的痕迹找到了他。
王泽跪在一个泥坑中,双手支撑着身体,雨水浸到了他的手腕处。护林员上前将他拉到一棵树后,紧张地检查他的眼耳口鼻。
王泽拨开护林员的手,摇了摇头,护林员看到他指甲里的泥土。
是单纯的摔倒还是挣扎的痕迹?
护林员凑到王泽的耳边,二人仿佛在黑暗中耳鬓厮磨:“王泽,你现在能认出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