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傲竹的心性太过纯善,眼中的世界太过趋向完美,就像他宁愿只身前去毁掉别人的山寨,而独断的放过了那群穷凶极恶的山贼。
以为没有了占据地那些山贼便无法聚集,也就没有能耐在继续欺压百姓,烧杀掳掠,大概还会想着失去占据地的山贼能改邪归正。
哼,简直就是愚蠢……
愚蠢?!他在说什么啊?什么愚不愚蠢?
前一刻咆哮的怒火,居然毫无预警地化为担忧,他居然还在为这个男人担心?
天呐,为什么会说到这些?他可不是为了想说这些才动怒的!
他是因为冷傲竹的心中根本没有他,所以才……
啊啊,原来在感情面前,真正愚蠢的人是他自己!
一味单方面的付出,倾尽所有,全心全意……当真愚蠢之极!
如梦初醒,司徒尊布满心碎迷惘的脸上有些难言的矛盾。
下意识地骤退了数步。
他决不是在乞求冷傲竹对他付出感情,也不是恳求对方认同他的行为与思想。
他只是……希望能够进入对方心中。
目光落在难以割舍的苍白俊颜上,静静的对视,仿佛在等待什么却又怕知道结果。
「这里……原本是中原老百姓居住的屋子,你知道这些人都去哪儿了吗?」突然话题一转。
不知道司徒尊为什么这样问,冷傲竹看了眼简陋却十分干净的屋内,有些迟疑的摇头。
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闭了闭双眼。
司徒尊头也不回的吩咐,「驰风,带上他……去那个地方!」
收到命令的驰风显然是惊讶的。
看了眼志轩,再来回看看司徒尊和冷傲竹,应了声,「是,主子!」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人架在肩上,双脚便离开了地面,却没有人对他说明所谓“那个地方”究竟是指何处。
冷傲竹拖着无力的身子,远远的望着司徒尊急速前行的背影。
先前司徒尊说的话,他并不是完全不了解,也没有天真到东郭先生的地步。
只是,他无法忽视恻隐之心,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更无法自欺欺人。
想堂堂正正做人,难道也是错?
即使是恶人,也会有良心未泯的时刻,也会有家族亲人,为什么不能给别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是真的不懂!
杀、杀杀……你杀我,我杀你,除了能衍生仇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生命何其可贵,任何人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什么来世也许也只是空幻的妄想。
与其无情的夺走,为什么不活着改变?
他曾经历过失去亲人,经历过死里逃生,看过太多太多人不由自主的失去生命,他不想夺取他人性命,难道也不对?
在一个踉跄之后,他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体。
被中断的思绪,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山野一处有着许多不知道是小石堆还是小土堆的地方。
很奇怪,每一个小土堆上不知为何都摆放着小雏菊。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此地会飘来淡淡的泥土清香与青草气息。
「唔、唔唔……」
簌簌的风吹草地声中,还有微弱的呻吟。
迅速回头查找,入眼的景象,那鲜血淋漓的尸体半成品惊呆了他。
「展、展鹏扬?」
脱口而出的惊呼,冷傲竹蓦然回头,却看到司徒尊、驰风以及志轩正对着那些小土堆行属于他们民族的礼。
「这里——二十三个中原人,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司徒尊如叹息般响起,冷傲竹像是睁着双眼被惊醒,心中一阵震动。
没有想到,这些看起来又像小石堆又像小土堆的东西会是人的坟头。
「冷傲竹,你不是嫉恶如仇吗?是谁说,最讨厌流血?谁说不可让人亲子分离,是谁正义凛然的喝止我不可血洗展家?」冷笑着质问,「这些中原人,难道不正是你口中的“无辜”?这些生命,因为展鹏扬的一己私欲而失去,这些人的家人难道就不是妻子儿女分离?见到这些,即便不算我的愤怒与恨意,你还敢说展鹏扬不该死吗?」
冷傲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眸。
他并不知道,心底也有些不想知道。
一眼就看穿那种懦弱与胆小,司徒尊讥讽地冷笑。
「哼,你想说你不知道!」犀利的话语如一把利刃毫不犹豫的刺入冷傲竹强自镇定的心。
头也不回的自志轩手中取来冷傲竹家传的宝剑,面无表情的丢在对方脚边。
「那你现在知道了,这些无辜人,全部都是被展鹏扬杀的!这些人,不但不是江湖人,更是一些连武功都不会平民百姓……」冰冷的凤眸对上露出一丝慌乱的俊目,「正义凌然的冷少侠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恶即斩”?如此大恶之人就在你眼前,用你父亲留下的泷月刀杀了他,只有这样你才能贯彻你口中所谓的“正义”!」
司徒尊的话就像一股强力,使他心中的天与地崩坏倒塌。
脑中一片空白,他一直坚信的信念正在渐渐扭曲。
他确实憎恨邪恶,可是……展鹏扬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义兄。
即便恩断义绝,但一同成长的情义,如何能说断就断。
司徒尊究竟想他怎样?
说实话,只是现在,仅仅面对展鹏扬他都觉得有点辛苦。
他心中也正有另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咆哮,就像一正一邪两个自己在挣扎。
其实,他也不想司徒尊再见到这个人。
别问他理由,他也不知……不,或者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敢去承认。
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脚边的兵器。
冷傲竹觉得自己只能看着司徒尊在他眼前,却又变得越来越遥远,逐渐变得无法触及。
「果然,还是做不到吗?」司徒尊苍凉的笑了,「在你心中,父母之仇、养育之恩才是全部……」与他恩断义绝时的决绝,对展鹏扬留情时的矛盾,这些才是真正的冷傲竹吧。
对眼前这个男人抱有最后一线希望的自己,简直像个笨蛋。
泛起一抹自嘲,司徒尊迎着凉飕飕的山风,然而身体的寒意却是因为心冷了。
「罢了,我早已知道。」也该是认清的时候。
每一次都体无完肤的伤痛,也该到此为止。
转身不想再看见冷傲竹的脸,身后却不期然地伸出一只灼热的大手拉住了他。
没有立刻甩开,他目光清冷的回头。
看着一脸认真拉住他的男人,扬眉表示询问。
「并非如此!」
淡淡一笑,「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