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作者:意迟迟(二)【完结】(31)

2019-02-22  作者|标签:意迟迟


父亲也日日忧心她,但眼瞧着,她还是一天天衰弱了下去。
彼时尚且年轻的嘉隆帝,还未继承大统,仍只是皇子,百忙之中也是特地来见她。
但他,是知道她为何变成这样的。
所以他并不劝。
他们一向情同兄妹,他很清楚她的x_ing子,知道劝说定是无用的。
他在她跟前搬了张椅子。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整整一个时辰,她一言不发,他也不说话。
最后,他说,你若真不愿意留在这人世了,那便放心走吧。连家我看着,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亦守着。你只管放心去。
每一个字,他都说得那样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他知道她的x_ing子。她同样也知道他的。
一言九鼎,断不会诓她。
是以她终于说了一句话,“那就劳驾义兄了。”
她已决心离去,好去同那人说上一声来不及开口的“对不住”。去同自己早夭的孩子说一句“娘亲在”。
但她最终,却还是拖着这颗伤痕累累的心。活下来了。
可每一天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就浑身疼,从心尖尖上开始疼,疼得像是有人拿着针在扎自己一般。一根根,活生生要将人扎成只刺猬。白日里,其实她也疼。可总不如夜深人静时,那般难受。
夜越深。她越是辗转难眠。
哪怕身在闷热的夏夜,她亦觉四周冰冷一片,寒气逼人,冻得她直打寒颤。
冷意一激,那痛似乎也就更加清晰而分明了。
有时,好容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又开始翻来覆去的做梦。
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从不间断。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那些梦魇,分明就是她曾一桩桩亲身经历过的往事。
往事随着时光从众人视线中湮灭,却不会从人的记忆中消失。白天不去想,一到夜里它就钻出来了,像小蛇,缠啊缠,将你死死的缠住,然后大张着嘴,重重咬上一口。
梦魇缠身时,她虚弱得不像话。
不是众人眼中所见的云甄夫人该有的样子。
可往事这东西,越是不想回忆起来,就越是清晰可见。
她躺在床榻上,盯着帐顶,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落自己。
她从来不说,可她自己知道,心底里的那个自己有多恨自个儿。
一恨自己薄情寡义;二恨自己心狠手辣;三恨自己无能无用;四恨……那么多的恨,数也数不完。
数了几日,她数不动了。
越数越是难过。难过,就睡不着,整夜整夜睁着眼不睡觉。可人得吃饭,也得睡觉,睡不着可怎么办?
她开始蓄养面首。
男人的身体,是滚烫的。
耳鬓厮磨折腾累了,人的神智就也迷糊了,迷糊便能昏沉沉睡过去。
出一身的汗,身心却都畅快淋漓。
她开始四处搜罗,寻找像他的人。
也许只是一挑眉的动作像,也许只是气韵相似……但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点相像的地方,她就舍不得放手。
多好,这个眉毛像,那个眼睛像,还有那个的下巴生得像,慢慢的,她就一点点将过去的那个人给拼凑出来了。
这心里头总也不消失的疼,一阵阵的,却好像也终于变得微弱了些许。
她用这样的方式纵情声色,消磨着时光,拥抱往事里的人。
而这其中,最像的人,就是玉寅。
她找了这么久,见过这么多人,真正叫她一眼看过去就想起故人的,却始终只有玉寅一个而已。
她望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时光都似乎凝滞了。
空气里弥漫着的香气都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淡去,她却依旧不叫玉寅。
她只让他站着,盯着看,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发话说,“退下吧。”
玉寅浑身僵硬,得了这话,艰难动了动胳膊,行个礼,退了下去。
走至门口,云甄夫人却忽然问了他一句,“笑春风那支曲子,玉真是打哪儿学的?”

  第110章 害怕

她向来寡言少语,鲜少问及他们的事。
这会骤然发问,正待离去的玉寅就不觉愣了愣,随即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恭谨地答:“回夫人,笑春风这支曲子,乃是哥哥自己所谱,并不是从旁处学来的。”
云甄夫人的身子慢慢往后靠去,面孔陷入昏暗中,声音也似变得冷锐起来:“你可会弹?”
玉寅摇头,说:“小的不擅琴技。”
笑春风这支曲子,十分难弹。玉真一来素有天赋,二来又是在琴技上下过苦功夫的,熟能生巧,方才有今时的功力。他们虽是一母所出的兄弟,擅长的东西却是截然不同。
“可有旁人会弹?”云甄夫人再问。
他不由微微敛目,而后仍旧摇了摇头,道:“理应没有。”
正如他所知,这支曲子不易学,而且听过玉真完完整整弹奏一曲的人,也是寥寥可数,所以这世上理所应当没有旁人能完整地弹奏一曲笑春风。
只是云甄夫人怎地突然问起了这个事?
但她一贯脾气古怪,言行皆不便随意揣测,兴许只是一时兴起,随口问了问而已。
玉寅按捺着心中疑惑,勾了勾唇角,请示道:“夫人可需小的值夜?”
今儿个夜里,云甄夫人尚未发话让谁来值夜。
这是决不能就此放过的大好机会。
然而云甄夫人只是从昏暗中抬起头来,遥遥看了他一眼,“叫太素来。”
“是。”玉寅恭声应下,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出门时,外头的夜雨已经完全停了。只余檐角积聚着的雨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流,很快就在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条小溪,被灯光一照,波光粼粼。玉寅迎着微凉的夜风,“啪嗒”一声踩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滴雨水不偏不倚落在了他面上,挂在眼角。像是泪珠子。
他低着头。想着心事,并不去擦拭。
这滴雨珠就沿着眼角径直往下滑去,滑到唇畔。流进口中,有别于咸涩的泪水,淡而无味。
他忽然笑了下。
然后大步迈开,下了台矶。回房去了。
进得门,正歪在床头就着灯光擦琴的玉真就朝他看了过来。看一眼即皱眉,问道:“她没有留你?”
玉寅兀自往前走,走到桌前给自己沏了一盏冷茶饮了,方才答他:“没有。今儿个夜里传的是太素。”
玉真甩甩手里的帕子,冷笑了声:“都说她冷情冷x_ing的,倒没想到待太素那混账东西还算有心。太字辈的年岁都不小了。如今还留在千重园里的,不过几个。这里头还能时常在她跟前露脸的,却只有太素一个。”
“她喜欢听话的人。”玉寅转头看他一眼。
玉真索x_ing将琴往边上一搁,把帕子掷向了一旁的矮几,冷笑连连:“上上下下哪个敢说她不喜欢你?可这么久了,她从未唤你值过夜。”
云甄夫人养着他们这群人,可不是白吃粮食的。
除了那些个她连名也记不清,不喜欢的,这园子里除了玉寅外还有哪一个不曾值过夜?
没有。
一个也没有。
但云甄夫人分明又是待玉寅不同的,那份喜欢即便她从来不明说,众人看着那也是心知肚明。
然则谁也想不通,她为何从来不唤玉寅值夜。
玉寅自己,最想不明白。
是哪里出了纰漏?还是云甄夫人其实并不喜他?
“罢了,你且想想旁的法子吧。”玉真咬咬牙道。
玉寅听了兄长的话,却并不作声,过了会忽问:“笑春风这支曲子除哥哥外,还有谁会?”
玉真微微一怔,眸光黯淡:“怎么问起了这个?”
“方才她寻我去,只问了这事。”玉寅沉吟着,“有没有可能是她在旁的地方听到了这支曲子?”
玉真断然否决:“不可能!”言罢,他霍然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神色焦躁,而后说,“这支曲子连你都不会,还有谁能会?原就是娘自个儿谱的,若非琴谱正巧在我身上,如今的我只怕也不会弹这支曲子。自然,长姐若还活着,指不定她会,可长姐又怎么可能还活着?”他颓然往后跌坐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玉寅听他言及母亲跟长姐,亦叹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摇头道:“仔细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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