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兄弟俩人住的地方,寻常不会有人出没,但谨慎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玉真便也听着弟弟的话,噤了声。
夜色越来越深浓,纱窗上附着的小虫发出轻微的嘶鸣声。
玉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眠,终于还是坐起了身子。静坐片刻,他掀被起身下了床,趿拉了软底的鞋子,悄悄推门出去转身向左走了一会,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抬手轻叩了两下。
“笃笃——笃笃——”
门内响起了脚步声。
“咿呀——”一声轻响,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出了什么事?”
玉真踟蹰着,似是不知如何启齿。
门内的玉寅皱着眉,朝寂静无声的廊下扫视了一圈,再次催促:“究竟怎么了?”
他们一个多时辰前,还在一处说话。深更半夜的,这么点工夫,能出什么事?
“绍允。”玉真终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我怕……怕得心里发慌,睡不着……”
玉寅忽然伸手将他拉进了门里,低声斥道:“我是玉寅你是玉真,莫要忘了!”
玉真垮着脸,“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恼,我只是一时喊错了而已。”
“错一步也许就是满盘皆输呀二哥!”玉寅犹自不放松。
玉真的脸色也就越发难看起来:“可我还是怕……怕得厉害怎么办?”白日里也就算了,一到夜里孤身躺在床上时,他就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想着他们如今在做的事万一叫人察觉了,等着他的就是个死字,又或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总而言之,这事太危险,太危险了!
一开始,他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骇人,可是越往下走,这路就越难走,越叫人心惊r_ou_跳。
“你一向比我强,你告诉我,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玉真哭丧着脸,哆嗦着,白日里惯见的轻佻神色竟是丝毫不见。
但他的的确确是享受着眼下这样的日子的,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成日里不是弹琴就是打马吊,轻松自在舒坦——
除了那些深埋在他们心底里不能说的事,无时无刻不像是尖针似的在提醒他这样的日子是假的,是虚无的!
他于昏暗中看向自己的兄弟,哀声说:“如何是好?”
玉寅一声不吭,忽然抓住他的手,高高举起,扣住自己的咽喉。
玉真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
他沉声说:“二哥问我怎么办,这就是我的法子。杀了弟弟我,二哥再自裁就是了!这么一来,就什么都不必再想是否?”
玉真惊慌失措地将手抽了回来。
“没有回头路了……”他亦垂下手,幽幽叹口气,“再没有回头路了二哥……”
打从想要报仇的那颗信念种子在他们心间生根发芽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非死不能转身了。
然而送走重归平静的兄长后,他自己却再没能入睡。
翌日,时近午时,天色却还是昏暗的。换了往常,这会早已该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了。
许是天色沉闷,若生养在木犀苑里的鹦哥铜钱,恹恹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
午后,若生无意小憩,就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逗它:“叫声姑娘吉祥来听听。”
它低着头,充耳未闻。
昨儿个元宝在时,它扯着嗓子叫得不亦乐乎,等猫一不见踪影,它立马闭紧了嘴,不吭声了。
绿蕉几个都忍不住笑话它这是金嘴,非元宝在时不说好话。
若生不信邪,可逗了半天,它也还是不吭声,她不由得感慨:“这小东西,还怪有脾气的。”
“嗤——”
话音落,悬在月洞窗下的架子上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只听着有些怪异,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若生立马就喊了声“铜钱”。
架子上站着的铜钱歪头看她一眼,扑棱两下翅膀,换了个方向站,改成了屁股面向她的脸。
“……”
屋子里的丫鬟见状,全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红。
若生无奈,说:“笑吧笑吧,你家姑娘我还真就奈何不了这只鸟了。”
这时,吴妈妈带着一脸急切从外头走了进来,上前同若生行个礼,便立即吩咐左右侍候着的丫鬟:“快些去将姑娘那几身新衣取出来!首饰头面也速速拿上来!”
若生见状不觉狐疑起来:“怎么了?”
吴妈妈喘口气,这才笑着同她解释:“千重园那边刚刚使人来送的信,说长公主殿下过会到访,夫人请您一并前去千重园作陪。”
“浮光长公主?”若生神色微变。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浮光长公主了。
吴妈妈点头应是:“正是长公主殿下!”
若生“哦”了声,旋即扫一眼忙碌的众人,道:“不用忙活了,换身见客的衣裳就是,旁的皆不用折腾。”
第111章 长公主
她刚从平州回来,焉能不觉劳累,这会本没有多少精神。
姑姑昨儿个夜里才见过她,自然是知道的,但今次浮光长公主前来,姑姑还是立即就打发了人来请她一并过去,可见在姑姑心中,浮光长公主眼下还是个极有分量的人物。
且此前,她同浮光长公主也一向交好,断没有人上了门,却避而不见的道理,就是不想作陪,过场还是要走的。
所以千重园那边既来了信,她就不能不去。
但照着吴妈妈的意思,好生打扮,又是换新衣又是寻首饰的,倒委实没有必要。
吴妈妈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仍劝:“姑娘,来人可是浮光长公主殿下,万不可轻慢呀。”
“我又不曾蓬头垢面地去见她,怎算轻慢?”若生不以为然,只让绿蕉几个停下,不必着慌,“且素日也是见惯了长公主的,不用太过小心。”
话已至此,吴妈妈也没有再多言,但等到若生选定了衣裳后,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姑娘这衣裳是不是太素净了些?”
年轻姑娘家,便是不穿红着绿,也多拣了娇俏的颜色穿,可若生这一身,颜色素净,瞧着清爽自在,却不像是见客穿的衣裳。
然则真要往里头挑挑毛病,却也是挑不出的。
吴妈妈说完,见若生自个儿似是并不觉太过素净的,也就罢了,没有再说下去,只让绿蕉从匣子里拣了副样式别致,材质也上佳的碧玉耳坠子为她戴上。
有了这抹绿意一衬,若生一张脸就显得愈发眉眼精致起来。肤色如玉。
吴妈妈左看右看,这才满意了,由衷赞叹道:“姑娘生得可真好!”
“浮光长公主可是只愿意瞧见自己好的人……”若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听到这话并没有露出喜色来,反而幽幽叹了声。
吴妈妈一愣。
若生已然站起身来,理理裙衫,准备往千重园去。
天色依旧是昏沉沉的。像是马上就要落雨。却迟迟没有落下。老天爷黑着一张面孔,似极为不开心,惹得地上的人呆在这样的天光底下。心绪也并不高涨。
但这样的日子对浮光长公主来说,却是出门的最好时机。
她极其爱美,几乎到了偏执又苛刻的地步。
有大太阳在头顶上悬着的日子,她是宁死也不肯出门的。哪怕她一出屋子。就有人抬了软轿来迎她,一路送上舒适凉爽的马车。她分明。连见太阳的机会都没有,却偏偏比谁都怕晒。
而且时人以清瘦为美,她便再瘦都仍慕瘦,觉得自己痴肥。胖得不像话,据说她每日里米饭汤饼之类吃了就能饱足的东西是根本碰也不碰的,时常吃上两块瓜果就能当一顿饭。
硬生生的。想要将自己饿瘦。
偏她瘦则瘦矣,奈何骨架子不小。外头衣裳一裹,仍不及她心中的瘦。
早前驸马爷在世时,她还算收敛,后来驸马爷没了,她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嘉隆帝的后宫并不空虚,妃嫔不少,诞下子嗣的也不少,但他的孩子再多,也终究是同浮光长公主不一样的。
第一个孩子的诞生,让他从一个寻常的男人变成了父亲。
孩子落地发出第一声啼哭的那一瞬间,他心头定是滋味百般,难以言喻。
所以嘉隆帝十分宠爱浮光长公主,几乎是她开口要什么,他就必然给什么。就连那位已经没了的驸马爷,当初也是浮光长公主一眼瞧中,说嫁便嫁的。凤台选婿,京畿上下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满满当当站了一片,她却一个也看不上眼,转身就选了个户部的小小书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