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郊没好气道:“如此时候,你竟还要笑!”
天心无曲衣衫本是藕色的,映着火光更是红得艳丽,白玉般的脸也多了点暖意,如画眉目温柔得叫人叹息。
他道:“也好。你也明白,天心无曲如何都碍不到你,你总能活得好好的。”
栾郊恨不得打他:“怎说也认识那么久,你以为我会看你去死?”
天心无曲怅然道:“那又如何,谁也救不得我了。”
他虽化形,但依托原身存在,可惜他是有主的,如今的主人正是黄生。除非黄生将他带走,他根本离不得此地。
人有人的活法,似他这般的灵物也有自己的活法,寿数虽长,到底生死不由己。
“也是一语成谶了,”天心无曲道,“既然总有消亡时候,这结局不差。”
栾郊蓦然冷下脸,与他道:“你还要装腔作势,以为我不清楚你打算?你分明早存心利用我,才分出阿绯与哑巴来试探我性情,与我亲近,意图让我在这种时候救你。”
他一字一顿:“我早知道了。”
天心无曲脸上眼中俱失了笑,一眼不放地看着他,神情冰冷。
栾郊道:“救不救是我的事,不关你事,”又补了句,“看我心情。”
火舌钻了进来,燎过琴身,天心无曲衣上便多了片焦黑,栾郊在他面前冷眼瞧着,似无动于衷。
木质易燃,再熬不了多久,怕就要成灰烬。
天心无曲道:“其实我……”
栾郊整了整衣衫,挺直了背,道:“其实救你也无妨,反正我没那么容易死。”
天心无曲这才真惊了,忙伸手拉他,不想对方将手一抽,只摸到片衣角。
栾郊微微使力,“刺啦”一声,连衣角也没了。
他碧盈盈的衣袍本有些邪气,此时却从内而外透出金芒,煌煌光明。
那光耀目,天心无曲不由微微闭了眼,片刻后睁眼欲阻,到底为时已晚,被栾郊一袖推了琴身送出了火场。
他急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灵物不得自主,其中更有大因果,今日栾郊若乱了其中秩序,无异逆天而为。
栾郊不以为意:“不过是弃了别处的原身,自毁元神罢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天心无曲心知他说的不欠明明是反话,怒极反笑,道:“谁要你救!”
栾郊竟一扫惯来的漫不经心,意气飞扬:“我乐意!你管不着!”
8、
尘埃终落定。
栾郊情形却不好,昏沉中听得耳边嘈杂喧闹,好不容易消停会儿,又有人絮絮叨叨不停,神似阿绯,只因声音不同,不致错认。
那人道:“……初见时候我并未唬你,分出阿绯两个非我本意……”
栾郊不甚诚心地在心里回他:是是是,你做什么都有理。
那人听不见他心声,又道:“后头琴虽修复,一段时间里我也的确只能在白日出现……”
栾郊只注意到“一段时间”四字。
那人继续说:“等我全好时候,我见你挺喜欢阿绯他们,又与我不是很亲近,也就放任着了……”
简直一派胡言!栾郊愤然。
那人柔声道:“即便我真有过利用你的心思,也是许久前的事了。我本只是张琴而已,能生出灵智来已是侥天之幸,如何能奢望更多?当然……”他停了片刻,才说,“你嘴上骂我,但我知道你心里是为我好的,我还是有些欢喜的。其实我早与你说过,本就没什么阿绯和哑巴,我只有一个名字……”
醒不过来的栾郊只能在心里又多骂了两句。
总之那人将这些话翻来覆去不知讲了多少遍,听得栾郊耳朵生茧,恨不得立时跃起封了对方嘴。
待他当真悠悠醒转时,果然见着天心无曲那张如画面容,不提看来多憔悴,衣衫都成了焦黄色,只一截袖子维持原色,愈发显出可怜。
栾郊本想爽快地骂上一通,可见了他这模样到底什么也说不出。
天心无曲嘴唇动了动,看他的目光既怨且哀,似有千言万语。
事实上他之前也的确说了“千言万语”。栾郊忆起这些,有些心软,不想这人忽神色坚决起来,不等栾郊反应,就将阿绯和哑巴扔了出来,自己却溜了。
哑巴看着并无两样,阿绯却成了齐肩短发,眼圈都是红的,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栾郊好不容易在他混乱的叙述中理清了头绪。
却说当日他自毁原身,拚死赢得片刻自由,却也给自己留了条活路,没把用来粘天心无曲的那丁点也用了,否则不等火烧来,就没了天心无曲。
毕竟阿绯与哑巴准确说来都不算是他。
天心无曲被送出后不久,大火也熄了,黄生家清点损失,又见着了这琴,想起小书生那败家子,无端将这二者联系起来,觉得天心无曲克人,因而忙不迭地把琴卖了。
琴身虽没在火中损毁,到底被燎到,焦了个角,品相不好,即便是千多年的古琴,也卖不出好价钱,最后被琴斋低价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