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抬头瞧去,叶道玄正半卧在榻上,未着鞋袜,道袍宽松,见他看来,笑道:“你这小妖笨得无法想,总有一日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他如此说,可话中的亲昵却半点不遮掩,豹子直接扑上床榻,在他脸上舔了一遍。
叶道玄抬手瞧了他的额头:“淘气。”
豹子愣住了。他从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可叶道玄从不会说他什么,为何这次却说他“淘气”了呢。
他想了想,变成了人形,低头在叶道玄脸上亲了一口。
叶道玄一手撑起身子,另一手却捏了他下巴,凑将过去,唇擦过对方鼻尖,然后略略下移,与他相贴。
8、
甫一贴上,豹子就觉得浑身气力泄了,软软地瘫在了叶道玄身上。
叶道玄笑了一声,伸手将他推开。
豹子垂着脑袋,颇觉无辜。
叶道玄道:“你下次可要长点心眼,这次我能帮你,下一次可说不准了。”
豹子扭头,默默地脸红了。
此后每日晨间,叶道玄仍是收到一束新鲜的野花,花瓣娇嫩带露。
豹子胆子大了好几倍,甚至敢随意凑上去亲几口。
平日里的修炼也不耽误,他记得清楚,成仙似乎是件很必要的事情。
只是他修炼日久,本领一点点大起来,却丝毫没有见着成仙的影子。
他想许是自己修炼的法子错了,便去问叶道玄。
叶道玄坐在窗前,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仙人,你要如何成仙呢。”
豹子一时无言,好半会才反应过来:“那……那你……”
叶道玄摸了摸他的脑袋:“修为再高,都仍是人。人生来即通灵,还有一颗心,血肉所铸,最是柔软。修行将一颗心打磨得光滑透亮,万丈红尘又给这心蒙了垢。哪日里心累了倦了,便是堕了泥尘,身死道消。妖类也是一般道理,开灵智时,便算有了一颗人心。人心……人心……不过是颗心罢了,又岂是人独有的。”
豹子皱眉:“……那就是说,我成不了仙?”
叶道玄低声道:“垢渐去而镜明,心渐息而性澄。养成一泓秋水,我不求镜物,而物自入我镜中。”
豹子呆了……他更听不懂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叶道玄说:“若你如我一般,活了千年万年,见多了生老病死,朝代覆灭,沧海桑田,这天地间的奥秘便不再玄奇,尽在指掌。”
豹子快哭了:“你说你才一百岁的!你骗我!”
他本以为自己有一日能赢了对方,此时才觉得这目标遥不可及。
叶道玄见他模样,只觉得头痛,伸手为他揩了泪,柔声道:“莫要哭了。”
豹子吸了吸鼻子,又问他:“既然根本成不了仙,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成仙呢?”
叶道玄笑问:“你又是为了什么?”
豹子抱住他,在他唇边亲了一口:“我想和你在一起。听他们说,成了仙就可以活好久好久,就不用分开了。”
叶道玄道:“他们与你不同,他们求长生求超脱,以为天上白玉京,巍峨华美,绝色仙娥到处可见,有看不休的歌舞,听不完的妙音,饮不尽的琼浆玉液……开不败的四季花……”
豹子眨了眨眼:“听起来似乎是个好地方。”
“呵,”叶道玄笑了一声,“仙乡即梦乡,连这点都瞧不透,又如何超脱?”
他拇指揩过豹子面颊:“你可明白?”
豹子摇头,觉得自己似乎让对方失望了,便又问他:“那你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叶道玄想了会儿,道:“初时不过是想活着,可后来时日久了,才发现这世间十年不识旧人,百年不识故地,新鲜好玩得很。”
他说着新鲜好玩,豹子却听出了几分寂寞,不由将他抱得紧了些:“我会记得你,百年千年都记得。”
“此话当真?”叶道玄问他。
豹子重重点了头。
第二日他照常送花来,却见屋内摆设如常,只那人不在,案上压了一张纸——
也曾仗剑斩黄龙,白云高卧虞不归。也曾煮酒冷崖前,笑指琼楼贴碧空。
回首空闻猿鹤悲,醉洗壶中玉肝胆。明朝拄杖知何处,弹指倏忽百岁间。
东来流水西去风,纷纷扰扰两行路。待得有缘再聚日,怎见还是当年人?
豹子觉得自己肠子都悔青了。
9、
叶道玄曾入过红尘,只这些年间被豹子绊住了脚步,在苍梧一住百年。
既已离开,他便如当年一般,行于山水之间,在尘世辗转不定。
十几年后,忆及那豹子,不由又回了苍梧。
却不想再寻不见豹子,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
叶道玄在山中住了两年,终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