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世界大得很,便如他当年所说,十年不识旧人,百年不识故地,处处是新景。
一日经过集市时,有商人正在吹嘘,说他捡到了一只豹子,虽然已经死了,皮毛却仍漂亮得很,剥下后的皮子,当可称得上是精品。
叶道玄无端心中一痛,回首瞧去,那皮子颜色花纹熟悉得叫人惊心。
他在原地伫立良久,身边人来人往,俱都恍然不觉,他曾自诩心比明镜,此时却是一团乱麻。
良久,一滴泪啪哒落在了地上,不起微尘。
叶道玄向那商人买回那块皮子,回了苍梧,将其置于窗前。
又用自己血肉日日浇灌,以桃木剑中黄龙精魂为引,凝那豹子神魂。
那块皮子颜色依旧鲜艳,花纹宛如生时,在月色下,光泽粲然。
叶道玄立在窗边,执杯独饮,想起从前豹子毛绒绒的脑袋,和温软的触感,不觉长叹一声。
他醉了醒,醒了醉,过得不知今夕何夕。
那日他昏昏沉沉之中,只觉得面上麻痒,伸手攥去,抓到了一手毛。
他豁然惊醒,睁眼瞧去,就见一只猫样的东西,不过两个巴掌大小,身上覆着一层茸毛,看着熟悉异常。
豹子见他醒来,垂了小脑袋,尾巴从身后转了过来,尖上正卷了朵小野花,只五瓣而已,一碰就散。
叶道玄盯着它看了许久,终于伸出二指拎在它颈间,将之提溜了起来。
手中温热绵软,正是当年回忆。
叶道玄扯了抹笑,道:“你这小妖果然是笨得很,竟会叫人逮了去。”
豹子喉间咕噜了两声,在叶道玄手间扭着身子,毛绒绒的小豹子,竟变成了赤条条的健美男子。
叶道玄猝不及防,腰间一痛,被压了个正着。
豹子低头吻了吻他的唇:“我记得你。”
第四章:少年情多累美人【1】
1、
叶柒坐在树下,长剑横于膝头,左手中的帕子一遍遍拭过剑身。
他右肩伤得很重,失了很多血,面容苍白。
与他相依而坐的李鹤年,长相斯文,雪白深衣上沾满了草汁与泥印,唯有浓青色的滚边仍瞧得清楚,腰佩长剑,柄上配墨色剑穗,其上又串了同色珠玉,虽着的是儒服,却是贵公子模样,方才便是他救下的叶柒。
叶柒手下拭剑,心中却在想其它的。他在这三日内被好友追杀,被迫出手杀人,而李鹤年不过是被牵连进来的。一念及此,无可免地就对这书生带了些许愧疚。
李鹤年不懂武功,方才出手只不过是于存亡之际,非死即生,不得不为罢了。
他扭头看叶柒,见对方神色恍惚,心不在焉,清咳了一下,道:“朱白石说你优柔寡断,倒是半分不假。方才危急时刻,你既然没有弃我独自遁逃,对敌之时就不该心慈手软。”
“啊。”叶柒随口应了,半会儿后才回过神,也不知是否真听进去了。
李鹤年脸色有些难看:“方才那朱白石是凤陵教主手下?”
叶柒点了点头。
李鹤年摸着下巴,奇道:“听那朱白石的意思,你和那教主是好友?”
叶柒之前的确是把凤陵教主当作好友,可如今却不知该如何说了。
李鹤年还算知情识趣,见他不答,也不再追问。
哀麟山位于凤陵境内,由南至北,跨百余里之地,北面树木葱茏,繁盛之景,南面冰雪覆地,孤清非常,一山二季,极为罕异。凤陵既是蛮夷之地,中原与它离得远,管它不得,便自成了一国,这国中之王即为凤陵王。
而叶柒的那位好友正是凤陵教主重太玄,二人偶然相识,一见如故,却并不知对方身份。
凤陵此国,神权凌驾王权之上,这重太玄也是个有野心的,不甘困守凤陵,想了几条计策,欲对中原武林动手。叶柒既与他结识,机缘巧合下得知他打算,虽不愿中原武林生灵涂炭,但也顾念与他交情,进退两难时候只得一走了之。
他无心此事,那重太玄却不放过他,遣了下属来追,方才被李鹤年所杀的朱白石正是其中之一。
凤陵号称有精兵三万,具体多少叶柒自然不清楚,却知道此时山下被人围住,根本出去不得,山上又有朱白石诸人追赶,当真是九死一生的绝境。短短三日之间,不知有多少人被牵连进此事,又丢了性命。
他们现如今正在哀麟山北,春盛情致,雾气飘渺湿润,树木高大挺拔,华盖如云,遮天蔽日。猕猴于枝干间纵跃来去,碧油油的叶子后躲着毛羽华美的飞禽,啼声婉转悦耳。
而腐朽枯栏的落叶下,除了春虫蛰伏,亦有蛇类潜行。
从北向南而行,虽正值春时,温度却逐渐下降,正是与这哀麟山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
李鹤年想及仗剑杀人,便觉得难掩心中亢奋,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叶柒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擦罢剑后便站了起来,一动之下,牵动右肩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伤口已清洗包扎过,但到底是动了筋骨,不是短时间内能好转的。
幸好他左手剑使得极好,并不妨事。
“走吧。”他道。
李鹤年边起身边说:“你与我非亲非故,何必这么好心。”
他与叶柒处了一小段时间,已知这人脾气好得不像话,平时说话也软,却不想叶柒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事由我起,你被我牵连,若是没见着便算了,可既然见着了,如何能弃你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