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前世之事被他尽数记起,却只是朦朦胧胧,仿佛梦境一般。
秦少曾说他天生龙子,本当遨游四海,傲视天下,却不知他看那生前之事,仍是心痛不已,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明知不该沉湎,却还是不愿醒来。
其实他在人间这些年,只是寻常,并无什么不足,不过一念差池,对一只媚狐生出迷恋之情来,于是患得患失,做出许多事来。如今想来,那时用情之深,竟胜过他在海中这许多年。
方瑛在心中暗暗叹息,想,或许这便是仙人要去人间历劫的缘故罢。做仙之时,泾渭分明,不会越雷池半步,可做了人,便不能自己,做出许多癫狂的事情来。
如今回到这里,人世间的那场梦,仿佛慢慢的淡去了,倒是海中之事,竟逐一的清晰起来。方瑛想起宫中的往事,忍不住微微一笑,想,等我替秦少抵挡了天劫,定要亲自带他去见疏风,教疏风晓得自己的错处。
他正想得出神,却隐约听到有人呼唤。他疑惑的向四下里看去,看到明窗下探出个脑袋来,拼命的朝他唤着。他心里一惊,再仔细看去,却原来是秦少,便好笑起来。
他忍住笑意,慢慢的走到窗前,问说,“怎么?”
秦少有些讪讪的,这哪里好直说的。他闷极无聊,便在明窗下朝外看去,见方瑛默然无语的走了过来,还以为他是看到了自己,心里不免大喜,却不想这人看着廊下的珊瑚树出神,明明是微笑着的,却让人觉着他心里是极难过的,所以才想出声喊他。
秦少便说,“也没什么,只是在这里闷得厉害,见着你,自然要喊一声的。”
方瑛便笑,说,“你住的,便是我旧日里住着的地方。”又看向庭院之内,半晌才说,“那时我性子倔强,常被责罚,不能出去,季岷和疏风便在这里接应我,我们一同跑出去玩耍。”
秦少哦了一声,想,怪不得,我看他心不在焉的,好像没看到我,原来压根儿就想着要回来找我。
只是看他神情中有些落寞,便忍不住说,“原来你们三个自幼便相识了。”
方瑛笑了笑,说,“是,所以再怎样,情分都是舍不去的。”
秦少想,那岂不是如兄弟的一般?心中便愈发的羡慕。
方瑛出了片刻的神,便对他说,“你在这里住着,便是天雷到时,也击你不到。若是有什么不便,都跟季岷说就是了,我让季岷看顾着你些。”
秦少听他说起这话来,便觉着有些古怪,问说,“难道方公子不在这里住着?”心里却有些忐忑起来,也不知为的什么。
方瑛看他一眼,笑了一声,才说道,“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在此停留,等我忙过了,自然回来看你。”
秦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这人帮他其实已是太多,于情于理,他也不能挽留这人。只是这一路同行,到了此处,却骤然分离,让他一时难舍。好不容易交到这样一个性情的朋友,只觉得若是此时分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便冒失的问了那么一句。
却不想竟听到这人答应了他再来看他,便把悬起的一颗心仍旧放回了原处,起身相谢,说,“方公子的恩情,小人是不敢忘记,只盼来日再见,好教小人报恩报德,以完心愿。”
方瑛并不看他,只淡淡的说,“等你天劫过后,再说其它的话罢。”
秦少见他仿佛无动于衷,便有些失望,想,也是,他这样的大恩,我空身一个,如何报得?他必是觉着我信口开河,说些可笑的话。
方瑛听闻他天劫临近,好心带自己前来南海相询,又将他留在旧日的住所躲避天劫,这些举动无一不是大恩,他如何报的尽?
季岷晚间回来,与方瑛两个商议了一番,也不知说些什么,见方瑛的眉头紧紧皱起,便不曾舒展。这两人说了许久,季岷便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递到了方瑛手里,方瑛看也不看便收了起来。秦少正好奇之际,便看到方瑛起身就要离去,他连忙站起身来,方瑛看他一眼,只是同他说了一声就此别过,这便走了。秦少不知他这一去何日再归,有心要送他一送,却看季岷坐在殿中只管喝茶,便有些尴尬。眼看着他走了出去,季岷却只是不动,他心里着急,便凑上前去,笑着说道,“方公子是要去远游么?我们去送他一送?”
季岷看了他一眼,极不乐意的说道,“我都不去相送,你送什么?”
秦少被他噎得说不话来,想,的确,他与方瑛什么交情,自己和方瑛什么交情,他都不去相送,自己更是轮不上的。
只是心里却有些恼火,想,你不肯相送,我却是想送他一送的。只是这里终究是别人的住处,他这些不快,只好在心里发作。
季岷不紧不慢的喝着茶,自言自语的说,“以前二哥总骂我,说我行事风风火火,没什么体统。如今想来,的确不好,今后我要做个有体统的人。”
说完,他把茶杯放下,慢悠悠的说,“喂,狐狸!我们夜里出门,你睡一睡,到时我喊你起来。”
第二十章
秦少一时摸不着头脑,就说,“方公子教我在这里等他。”
季岷便笑了起来,说,“这里你不能住的,小心被海婆捉住了喂虾。”
秦少以为他玩笑,便笑着说,“我不会乱跑的。”
季岷收起了笑,说,“我不管阿鵼欠你什么,我可不欠你的。你如今在我手里,就要听我的。”
秦少听他似乎恼火起来,便没说什么。
季岷呼了口气,茶盅咚的一声放在桌上,说,“你去睡觉!后半夜忙着呢!”
秦少回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却也知道这是寄人篱下,便是闷亏,也得吃了,便悻悻不乐的去睡觉。
夜里季岷果然来踢他的门,秦少慌忙的爬起来穿衣裳,忙乱之中,还险些跌倒。
他拉开门,哀求说,“季公子,求你别这样,这里不是你们旧时的住所么。踢得坏了,难道你心里不难过?”
季岷站在他面前,打着哈欠,说,“这地方?真坏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若不是为着阿鵼的缘故,我早就让三哥把这里埋住了。”
秦少听他这样的口气,就不太敢接话了。
季岷给他一颗珠子,说是避水珠,教他吞下肚,秦少想也没想就吞了下去,季岷这才正眼看他,说,“你胆子真大。”
秦少客客气气的,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就来吧。”
季岷就笑了,眼底却没有笑意,问说,“阿鵼为什么非要替你挡天劫?他欠你什么?难道还当真欠你一条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