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了这海边,阿英时常见他这样,每每此时,阿英就变化出本相来,笨拙的缠在爹爹的脚上,拿小小的角去蹭爹爹。
他头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爹爹笑了出来,摸摸他的角,问他:阿英这是在做什么?
阿英理直气壮的回答:爹爹不开心,阿英教爹爹开心些。
爹爹便会很开心的摸着他,称赞说:阿英真是孝顺,都知道要学彩子娱亲了。
阿英听不懂什么是彩子娱亲,可是他也觉得自己很孝顺,爹爹称赞他的时候,他也觉得很得意,仿佛头顶小小的角也长长了些似的。
阿英想要爹爹开心,因为爹爹不开心,他也会不开心,他不开心,就会肚子痛,肚子痛太难过了,他不喜欢!
阿英变化出本相来,绞缠在爹爹的身上,好奇的去看他面前摊开的那张白纸。
秦少几次提笔,却都不知写些什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笔放了回去,无力的坐倒在长凳上。
虽然季岷说过,若是他侥幸不死,便可以捎鱼书回来。可他离开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回来,想要提笔,却不知写些什么才好。
他当初跟着魔虫,阴差阳错的走去了魔界,那时若不是想着要见方瑛,想要身上还带着龙蛋,只怕他早晚也撑不下去了。
他在魔界的时候,日日的想要回来,可他终于等到能够回来的这一天,当真的回来了这里,他却忍不住害怕。
他想见方瑛,日日夜夜的想着,可这么久了,方瑛还想见他么?
若是方瑛又娶了别人,或者喜欢了别人,那他怎么办?他不问,不说,不想,还能留有一丝期盼,可若是真的问了,说了,想了,只怕便没有丝毫的退路了。
他有时真恨自己这样没出息,这样的懦弱,连写封书信也不敢。
他磨好了墨,鼓起勇气提笔要写,可是笔尖贴在纸面,他就颤抖得厉害,终于还是扔掉了笔,把那一张沾上了墨渍的白纸揉成了团。
他来回的踱着步,竟然十分的焦躁,阿英紧紧的缠在他身上,也有点害怕了,拿角轻轻的碰了碰他。
秦少一下就心软了,摸着他还有些软的鳞片,喃喃的说道:“阿英别怕,爹爹有些心烦罢了。”
他定了定心神,想,我便是写了,藏在鱼腹之中,等到送去宫中之时,只怕也腐烂了。不如另想法子。
他从药包中取出一个藏银针的银盒,又在药柜前踌躇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先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盒底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取了几粒相思子的种子,又取了几根附子,珍重的放在银盒之中,然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银盒合上。
阖上之后又犹豫不已,几次打开银盒想要把相思子取出,却还是没有。
他想,我心里便是这样想,教他知道也好,便是他喜欢了别人,我对他的心,却是不曾变的。
只是一想到方瑛可能会喜欢了别人,甚至娶了别人,他心里就难受不已,犹如利刀剜刻的一般。
秦少把银盒塞入鱼口之中,然后朝它祝颂道:“这位鱼使,有劳你替我送这封信,若是果然送到了,小人一日替你念三遍经,替您求安康!”
说完这才小心翼翼的捧着木盆去了海边,将它放入大海,还恋恋不舍的在海边徘徊了许久。那时海边的渔民都已归家,海面空旷,远处是一线红日,正要沉入大海,阿英看见海水微红可爱,波光粼粼,便有些跃跃欲试,只是看爹爹焦躁不安,也不敢胡来,便哼哼唧唧的蹭着爹爹。
秦少这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连忙去看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这才松口气,赶忙将他藏在衣衫里,板起脸来训斥他说:“下次不许这样胡来,怎么在外面变化出本相来?”
阿英耍起赖来,哼哼说:“我好久都没有变出来了!”
他这样一说,爹爹果然心疼起来,声音便小了些,说:“以后不要这样胡来,教人家看见了,平白的起疑心。”
阿英嘿嘿的笑着,窝在爹爹的心口,心满意足的蹭来蹭去。
不过阿英很快便觉着不开心了。
那一日放了那鱼回大海,爹爹便如魔怔了一般。他每日清早早早起来便去海边守着,夜里很晚才回来,可即便是躺在了床上,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夜半也要披衣起来,去海边看好些趟。
海边的渔民都有些笑话他的意思,暗地里说这人有些疯傻的,爹爹却毫不自觉,每日里只去海边守着,痴痴傻傻的。
阿英很不开心,他不喜欢爹爹这样,他打滚,他翻腾,爹爹却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眼睛却看向大海的深处,不知是在盼望着什么。
阿英眼看着爹爹一天比一天惶恐,一天比一天焦躁,他突然害怕起来,他觉得爹爹是在等那只鱼回来,他很生气,气那只鱼怎么还不回来,却又觉得极不甘心,想,那只鱼永远别回来才好。
爹爹仍是每日的去海边等待,可他的神情却让阿英看了十分的难受,让他一次次变化出幼龙的本相,拿角笨拙的顶着爹爹,可是爹爹的笑容那么的勉强,已经看不出丝毫开心的影子了。
阿英好害怕,有一天夜里,他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爹爹怔怔的看着地上的月光,好像极难过的样子。
阿英紧紧的抱着爹爹,忍不住就说:“爹爹别哭了,阿英心里好难受。”
爹爹有些不自在的摸摸他,笑着说道:“阿英说什么梦话,爹爹哪里哭了?”
便轻声的哄他入睡。
终于有一日,从海面上飞来一只白鸟,小小的红爪抓着一个银盒,在海边飞了许久,终于飞到爹爹面前,将那个银盒扔在了他的面前。
那银盒竟然就是爹爹送进鱼腹的那个。
爹爹看见那银盒,激动得浑身颤抖,急忙的拾了起来,哆嗦着想要打开,却弄了许久才将盒子弄开。
可是打开之后,看到盒里的物事,却愣住在那里。
阿英拽拽他,问他:“爹爹,你怎么了?”
秦少勉强的笑笑,说:“别闹。”
这是一味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药。
他不明白。
若是方瑛有意,便该送他相思子,或者续断,或者合欢。
若是无情,便送他独活,或者生地。
他都能明白。
可是这一味药,他却不明白。
银盒里只有一味药,那便是使君子。他翻来覆去的看,绞尽脑汁的想,却还是不懂,不懂方瑛的意思了。
使君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想要我怎样,想要我怎么做?
秦少焦急起来,竟然不由自主的把心里的话喃喃的说了出来。
阿英听到了,便十分不满,说:“爹爹!他是谁?”又嚷嚷说:“爹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啊!干嘛要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