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玫瑰 作者:三月桃花雪/桃子(下)【完结】(32)

2019-02-22  作者|标签:三月桃花雪 桃子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怅然若失

  他找到了曾经那个问题的答案——“到底哪里不对?”

  是啊,到底哪里不对?曾让他心里乱成一团。

  而如今这部戏拍到了这里,高平孝已经给出了答案——哪里都不对,从头到尾,从没有对过。

  这是一个局、一张网,好的坏的,皆是有目的的。

  救他养他、睡他、不睡他、恶语相向、好言相慰,都不过是一己私欲。

  那些凌乱与纠结一扫而空,他的心现在寂静而空旷。

  高平孝眼里只有《鹿姜》,日日夜夜,只为了这一天,为拍这么一部戏。现在,戏已经帮他拍了这么多,他也似乎很满意。那么,就照阿牧教导的,来和他谈一谈他该付的片酬吧。

  一边是他梦寐以求即将拍完的《鹿姜》,一边是本就该计算在内的一笔必要支出。

  阿牧让他“好好谈”,但他发现实际上并没有这个必要。

  高平孝舍不得《鹿姜》,也不会真舍得前功尽弃、打死已经帮他演了这么多《鹿姜》的他,甚至为了后续的一点戏份,他不能够对他动手。因为动了手,他会破相,同样拍不了。

  “干爹,你说了这是‘工作’,没有酬劳的工作谁愿意干呢?我也不愿意干。”他对他的一切反应都视若无睹,淡淡地说道:“你很看重这部戏,但对我而言,拍不拍都一样。”

  …………

  ……

  天气直到六七月份才真正热了起来。大约是受了冻的缘故,海骨头中的酸痛直到这个季节才总算渐渐消退。

  然后,他得到了一笔钱。

  钱不多,是高平孝对他所承诺金额的一部分。拿到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那样的疼痛,但还是做了一套全身检查。

  检查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全身的骨头的确是愈合了,之所以会疼,大抵只是后遗症。很多骨头受过损伤的人,大都会有这样的后遗症,恢复期间若是保养不当,症状就重一些,在寒冷且湿气重的时候,骨头里总会隐隐作痛。

  他的右手也在这次检查中查出了问题。

  粉红色的创口久久不能痊愈,医生帮他做了个小手术,重新挑开了这个伤口,从骨头血肉中夹出了两颗玻璃碎渣。

  碎渣已经和皮肉长到了一起,取出时连血带肉,让他很疼。

  手掌上好好的一块地方,就这样被碾开了又愈合,愈合了又碾开,反反复复,最终是伤了筋动了骨,再也不能够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了。

  手不能够再提重物也没事,只要能够料理日常写写字就没问题,但为什么会那么疼?

  半躺着任由医生处理伤口,他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疼痛从手掌一直蔓延到了心脏,伴随着不知名的恐惧,让他无法自控地瑟缩战栗,额角湿漉漉的冒出了汗。

  …………

  ……

  与此同时,梁以庭已经在山中寺庙修行了大半年时光。

  他落发剃度,念佛吃斋,每日清晨做早课,整部地藏经都已能够倒背如流。与其他和尚不同的是,他住寺庙豪华单人间,早课过后需要处理公司事务,无法避免要出差开会,此外他也没有烧戒疤。

  佛戒贪、嗔、痴、慢、疑,他戒不掉,也不想戒。

  慧明大师曾惊诧他有一天竟也会信鬼神,遁入空门。从山脚至寺庙,焚香沐浴,一步三叩首,认真得彷如最虔诚的信徒。

  而后来他只念了句佛,叹红颜白骨,皆是虚妄。

  ——梁以庭从未想要真正的四大皆空,他信的不是佛。

  他捐半数身家做慈善,只为抓一丝飘渺念想,为那个人存善积德,求他活着。他念经只念地藏经、往生咒,专为一个人念,要他还有来生,平平安安。

  初夏光景,梁以庭与一直陪伴他左右的保镖小山下了一次山。

  山脚下新开出一家特色餐馆,卖当地农家菜,也卖自酿的烧刀子。新坛开封,浓烈的酒香四散十里开外。

  梁以庭嗜酒,却从未有闻到过这么纯粹原始的烈香。他踏进酒家,要了这样一碗酒。

  盛酒的是普通陶瓷海碗,抿了一口,那烈香便如一位暴烈美人,在唇齿间引燃了一串旖旎的热火。

  小山见他喝酒,犹豫地小声说道:“梁先生,你、你还没还俗呢,这算是犯戒了吧……?”

  梁以庭当时顿了一顿,还是把酒喝了。喝完了这碗酒,他上了山,当天就还了俗。

  山上有一颗巨大的菩提树,香客不多的日子里,慧明大师在树下扫落叶。

  新芽吐蕊,旧叶脱落,落叶颇厚的一层,梁以庭拿了扫帚,临走前帮他一起扫了扫。

  慧明大师知道他还俗了,问他:“你已经放下了吗?”

  梁以庭身上落了一片叶子,拾了叶子在手指间转了转,他反问道:“把本来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放进一个谁也到不了的地方封起来,慢慢的,也会积灰忘却,这算是放下吗?”

  慧明大师笑了:“你这是着相了。”

  “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梁以庭指尖一动,菩提叶子随风飘远。

  秋天,《鹿姜》的最后一场戏杀青。

  那是夕阳下的山林,百花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悠悠飘落的红叶。

  鹿姜额角支出两根树杈般的华丽犄角,他穿着烈烈红衣穿梭游走在荒山野岭间,像一个身着喜服流离失所的艳鬼。

  他的容貌非常美,美得让人唏嘘绝望,如同沧桑瓦檐下、老竹青苔上浓艳凄冷的暮色,眉眼间尽是朝飞暮卷,漠漠韶光。

  秋天过后是冬天,随后这一年就这么在令人不甚愉快的庸庸碌碌中过去了。

  《鹿姜》的拍摄算是顺利,上映却遭遇了一些波折,不过似乎也不算什么大波折,只是拖了个把月。直到次年夏末,上映日期才板上钉钉地敲了下来。

  在这将近一年的漫长等待中,高平孝将“喜怒无常”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大怒时,他对海又打又骂,状若神经,大喜时则又对着他甜言蜜语,亲亲抱抱,几乎带上了谄媚。

  在这期间,海离家过数次,最长一次四个月。每一次离开,他都抱着一去不复返的勇气和决心,但每一次最终又都回了来。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高平孝抓到了他,不得不回去,附带一顿暴打;另一种可算作是他自己无能犯贱,昏头昏脑去啃了一口回头草。

  海离开最远的地方是出省,身上带了全部家底有近小十万,这笔钱来的令他措手不及,很是吃惊——当时高平孝喝了点酒,忽然就对他和蔼可亲了起来,说是自己有钱了,海功不可没,干爹给你钱啊。随后醉醺醺地拿了张银行卡,勾肩搭背搂着他去了银行取钱。

  高平孝看似清醒,对着他一言一语的都是清清楚楚的好话,又确实是有些醉了,在柜台前唠唠叨叨说记不得密码。

  周围没什么人,海就站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看他,看着他一边念叨一边按密码,在柜员不甚耐烦的提醒中取出了好几万块钱。

  在那笔钱被尽数塞进他手中时,他的脑子久违地活络了,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短短的几个小时中,就下定了决心,并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袱,然后揣上此前高平孝帮他办的假证,趁当日天黑就上了路。

  他想这次有钱,要走的远一点。飞机似乎较为复杂,他摸不着头脑,不会弄;火车高平孝领着他坐过一次,他有印象,所以就坐火车吧!

  他火急火燎偷偷夜奔,周围环境全是陌生,像个七十年代刚进城的老农民,在窗口又傻又木问了很久才终于买下了一张出省的火车票。

  两天之后,他背着背包,如同一只冬眠的鼹鼠出洞般走出了火车站,光天化日之下来到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

  小十万块钱,省着点花,安安分分租个房子过日子,就算没有工作坐吃山空,一两年还是能过的。

  但他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非常善于伪装的大骗子。

  就在安顿好住处一个多月后,他打算试着出去找点活计,而以他的背景与身份,工作不是很好找,然后他就遇到了这名骗子。

  骗子开了家小公司,表示自己愿意招聘他为公司员工,每日的工作也非常简单,帮他打打字就可以。公司总共就他们二人,事后证明,公司也不过是个骗人的道具。

  在这一场骗局中,骗子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与他套近乎,两人从同事关系飞速升温至朋友关系,甚至在骗去他全部财产之前还给他发了一笔好几千的工资。

  海当时高兴地展望未来,有了工作,也有了一位热情的朋友,一切都是这么顺利,以后可以再找个愿意一起生活的伴儿,这就算是扎根了,有家了。

  他的梦很久没有这么火热高兴过,但一盆冷水很快就兜头浇了下来,将这一簇新生的火苗生生浇熄了。

  骗子在取得他信任之后,把他有限的底子摸得一干二净,以着一起喝一杯的名义来到他家,把人灌醉后便将那一大把现金全部偷走。

  海是在两天之后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骗子不屑于摸他的口袋,他的口袋里还有二十块钱零碎,所以他只剩下了这么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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