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庭没有专制到去禁足他,李文嘉有他分寸内的自由,便去见了塞西莉亚。
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很适合谈天的咖啡厅。
他对她有一种天生的不设防,大概是因为她长相温柔,当初走投无路时也是她出手才让他有了条出路,虽然这出路并不高端,但总比没有要强。
李文嘉把玉放在一只棉布小袋子里递过去,“应该会值一些钱,你那里渠道比较多,麻烦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机会卖出去。”
塞西莉亚闲闲地喝了口咖啡,将袋子接过来,打开了看了眼。
随后她又把整块玉取了出来,照着光源看:“文嘉,这是梁以庭送的?”
“嗯。”
她点点头,重新收好,笑起来:“那么,靖云的手术费凑齐了。不出意外的话,后续疗养的钱你也不用再操心。”
李文嘉预料之外地露出讶然神情,“它那么值钱?”
“这是血玉,本来就很值钱。况且梁以庭的手笔,怎么会选次品送人。”
“如果真的都凑齐的话,那么我就……”
就终于可以离开了,他在心里盘算着。
塞西莉亚搅着咖啡,并未觉察出他心中想法,尤在一旁聊着闲话:“说起来,你和梁先生以前认识么。”
“……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是心不在焉地、有些敷衍的回答。
“梁先生可能对你……有其他的想法。”她语焉不详,带着点暧昧。
李文嘉乍的听到这句话,本能地惊恐了一瞬,“没有的事。”
两天之后他就接到塞西莉亚的电话,对方有些得意,玉被她转出,得了个出乎两人预期的高价,于李文嘉而言堪称是天价。
“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现在正出门,顺便帮你钱打卡上。”
挂断手机,李文嘉感觉四下有了着落似的,他摸索着椅背,踏踏实实地坐了下来,喝下了一杯温茶水。
几分钟之后,手机再度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略顿了下,赶忙按下接听。
手机对面声音沉静简略:“李文嘉?S市第一人民医院。”
“是,是的。”他的手有些抖,那声音是靖云的主治医生。
“有匹配的心脏,家属请立即来医院。”
手边的杯子哗啦一下掉落在地,他站起身,心口突突地直跳起来。
脏器来源是一名刚出车祸的同龄孩子,正在急救,不过生还几率渺茫,医生正在试图劝说孩子的家人。而他的靖云这边,则是需要家属一同去劝,时机一到,便立即签字动手术。
李文嘉原地转了两圈,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即便现在订机票,也没法第一时间赶过去。他和靖云都没有其他家人了,除了潇湘,可潇湘听和说都成问题,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他翻出久远的通讯录,试探着给她发了一条讯息,而后按下拨通键,希望手机的震动能提醒到她。
随后打开电脑,定下机票,拿好证件,头也不回地出门。
到达S市是凌晨,依旧明亮的医院走廊让他有些刺眼晕眩。
他握着手机,在数十分钟之前才收到了短消息,潇湘已经签过字,靖云的手术开始了。
他跑得很急,喘着气穿过走廊,脚步声空旷而急促,打破了手术室门口的沉寂。
女人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一种柔软而殷切的神情。
李文嘉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缓下了脚步,看到潇湘已经怀了身孕,肚子圆圆的,大约是要有七八个月了,全身上下一起肿起来,几乎有点面目全非的意思,略微浮肿的眼睛让目光看上去愈加温软。
她的男人是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五官硬朗,黑得有些看不清眉目,站在她身后,也朝着李文嘉的方向望着。
夫妻二人像行注目礼一般地无声望着他。
李文嘉是一道白净修长的影子,与他们二人格格不入,可凑在一起,却又有种奇妙的和谐,仿佛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潇湘。”他轻缓地唤了她一声,又温柔地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文嘉。
女人望着他,比划手势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柔软,似乎能够想象,假使她会说话,必定也是一腔温柔乖巧的嗓音。
老实巴交的汉子也冲他打着招呼,笨拙地替女人作安慰:“孩子不会有事的。”
李文嘉站直在他面前,朝他伸出右手。
此时此刻,他苍白却没有病态,背脊笔直,仿佛每一根骨头里都灌注着耗不完的力气,他像一名真正的家长,与另一名家长握手交涉。
“带潇湘回去休息吧,这里留我一个就够了。”
“可是……”
“别可是了,她有身孕,不能累着。”
安静的环境里,女人能够微弱地听到只言片语,便摇了一下头。
李文嘉走到她跟前。“潇湘,听话,回去吧。”
人都走 光了,安静的长廊里,他疲惫地坐进椅子中,弯下腰将脸埋进手掌。
不管结局是好是坏,都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自己,还是靖云,生命运转到这个进程,已经是尽力了。
尽管不知道手术是否能够成功,却没来由的感到欣慰和自由——整件事情,他都没有欠任何人,即便钱来的不光彩,可他没再欠着谁了。
他谁的债都不用还。
清晨的阳光漫过鞋面,潮湿的露水气味飘在鼻端,手术室灯灭了,印象中性情清冷的主治大夫站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微笑,“手术很成功。”
口吻依旧清淡,却忽的发觉,他似乎并不是很冷的人。
李文嘉不停地说着谢谢、辛苦了之类的话,点头哈腰,庸庸碌碌的模样,是个普通到黯淡的青年男人,一个疲惫已极的父亲。
靖云被推进ICU,处理了一些善后的事情,他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真正的住所。
那是租在郊区的一个蜗居,单只是笼统的一间房,房子外部有些破旧,不过推开 房门就别有洞天了。
内部的墙壁粉刷得很光洁,颜色也选得舒适而富有童趣,一袭颜色素雅的窗帘遮掩着窗子,窗口是一张整洁的写字桌,上面的玻璃杯子里插着一束已经枯萎的野山茶。
空间有限的缘故,他一直都和孩子挤一张床睡,换了一层床单,烧了一壶水洗漱,他最后躺下来,心平气和地计算着时间。
靖云大概还要好久才会醒,他先定好闹钟休息一会儿,那户提供心脏的家人也应当买些东西去看望一番,然后烧些白粥吧,不知道靖云什么时候能吃东西……
拿出手机搁在床头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应该换掉电话卡了,塞西莉亚知道他这个号码。
之前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当然想要一刀两断。哪怕塞西莉亚对他还不错,可只要是那个世界的人或物,他一样都不想沾。
忘记吧,把所有不该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和事,通通忘记吧。
天宽地阔,吹进的风也有着海阔天空的味道,卷着一丝微苦的药味,送他入眠。
诅咒一般的执念,他痛苦地梦见梁以庭。
是一种散发着暗香的腐朽,会腐蚀身心的缠绵。
在梦里他是一团魅毒的藤蔓,开着妖娆至极的花,疯了一般地肆意生长,将他缠绕,枝蔓灵活地绊住他的手,裹住他的腰,艳美的花朵在他脸旁盛放。缠得越紧,开的越盛。甘美的蜜汁伴随着疼痛滴落在唇角。
那是梁以庭给他的感觉,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从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就想躲着他,可却还是莫名地纠缠在了一起,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而事实上,最开始的抵触也微弱到可笑。第一次之后,他们没过多久就有了第二次。
敏感的身体很快就体验到了性 事所带来的快乐,甚至沉迷其中,清醒的时候几乎觉得先前的坚持做作得让人不齿。
那是秋季举行的校际篮球赛,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在冷战着、几乎要绝交的状态下,去观看了他们与临校的最后一场练习赛。
比赛是在放学之后,而深秋的天气黑得很早,留下观赛的人并不多。
李文嘉已经选了不显眼的位子坐,可并没有过多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都还是和梁以庭视线交汇。
他明明不是喜欢篮球的人,甚至连比赛规则都不清楚,却依旧从头看到了尾。
比赛一结束,大群真正来看比赛的男生便蜂拥着回家,李文嘉等着那一阵拥挤过去,跟在一小波稀稀落落的女生后面要走,却被场中声音洪亮的队长喊住了:“那个男生,和梁以庭一个班的吧?熟人啊,来来来,帮个忙,一起打扫一下场馆。”
“我——”
“瞧这天黑的,多个人帮忙大家都能早回去,梁以庭这混蛋一声不吭自己溜了!”
“……”
等意识到“梁以庭不在的话,就能松口气了”和“那就留下来打扫卫生吧”之间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之后,他已经开始被队长奴役着在捡球了。为什么听到梁以庭不在,就会顺口答应没必要做的事啊,根本没这个义务……对那人的阴影是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