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灯照着他半边侧影,辨不清眉目。
过了很久,他伸过手,抽出了被压在书桌最底下的那只信封。
猛地撕扯开来,里面不再是照片,而是一只小小的u盘。
u盘里是一段音频,内容并不长,却字句清晰。
李文嘉的声音徐徐传出——
“喜欢他?这世上,谁会真的喜欢上那种人。”
“那么……”
“洛维,你知道的没错,我没有一秒钟想待在他身边。一开始,就是被强制留在他身边,后来……我不想因我而影响到你一丝一毫,所以才认命地和他在一起,刻意避开你。还有靖云,他有足够的钱,给他最好的医疗。”
“是为了我,才……你真的,不喜欢梁先生?是因为我和靖云的缘故,才勉强和他在一起吗?”。
“对,我不喜欢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
没有按下停止键,那段音频便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循环。
“还是说,你是真的喜欢梁先生,你是自愿的?”
“喜欢他?这世上,谁会真的喜欢上那种人。”
梁以庭抬起脸,一向从容的面孔上忽的显出了狰狞,手一挥,直将桌上触手能及的所有物品统统摔了下去,连带着手边台灯应声倒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李文嘉的声音还在继续——
“对,我不喜欢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墨蓝色的天际,有孤星闪耀。
广阔无边的黑暗中,流淌着温柔如风的香水气味。
风之恋,温柔如同情人的怀抱。
难怪,会一反常态那么热情。
呵……简洛维。
阿七身上还留有屋外的寒气,他循声上楼,径直推开书房门,“梁先生?”
梁以庭坐在黑暗中,嗯了一声。
阿七鼻尖微动,在黑暗之中又闻到股浓烈的馨香。
籍着走廊光线,能看到梁以庭手上正把玩着一块暗色的东西,正脸也未看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问:“你做什么去了?”
“几个月前,你交代我的事情,善后。”
“……唔。”
“要开灯吗?”
“不用。”
阿七便没开灯,又朝里走了些。
走得近了,便听清了地上那台苟延残喘的电脑依旧循环往复所发出的声音。
寂静中听过,他便知道了大概。
“山上别墅,你去处理一下,让他走吧。”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梁以庭将手上把玩的事物丢了出去。
阿七望着他的手,那被扔出去的分明只是块杯子的碎瓷片,暗色是他手心里捏出的血。他的手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深色液体,而他自己却置若罔闻。
阿七略有些迟疑:“……梁先生确定让我一个人去?连最后一面都……”
“你一个人去。”
“……”
“我会控制不住……”他抬了抬手,鲜血顺着掌心往手腕蜿蜒,“控制不住想打死他,你一个人去。”
Chapter 17
李文嘉站在门口,清晨院落中有树叶纷纷扬扬落下,红红黄黄铺满一地,呼出的气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在这季节落幕前的最后一场缤纷里。
阿七办事一向很有效率,一天未拖就把话语带到,于是这一天就这么悄然来临了,或者说是,终于来临了。
虽然有些突然,但似乎也没什么好觉得突然的。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在期盼着这一天,不是吗。
李文嘉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起先像是欲言又止,而最终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回头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的脑子像被劫持了一样,塞满了不想回忆的过去,以及拼命思考着的将来。
在这一片混乱中,他想,是要立刻买机票离开这座城市了吗?
这里已有了他新的工作圈子,公司办离职,和阿仁他们道别,都需要些时间,还有……简洛维。
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没有花去多长时间。和靖云走出门时,他却忽的清醒过来——
自己为什么还要那么急切地逃离这里,已经没必要了啊。
梁以庭终于看腻他了。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强迫他留在这里。
那么,自己还“逃”什么呢?
他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他,自由了。
…………
两天之后的早晨,梁以庭恢复了正常作息,推开 房门,去了顶楼花房吃早餐。
用全玻璃封闭的花房没有室外的刺骨寒风,却充斥着毫无保留的阳光,周围盛开着各类品种的兰花和色彩丰富的郁金香。
“他走了?”
阿七点点头:“已经走两天了。”
梁以庭背对着他,坐在一张摇椅中,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阿七回答道。
梁以庭把咖啡杯子放回桌上,那椅子也彻底地停止了晃动,他莹白修长的手指平静地搭着椅子扶手,在冬季刺目的阳光下,显出略狰狞的鲜红色伤口。
寂静中,阿七将一件大衣展开,披到他肩上。
一股淡淡的暖香拂过来。
梁以庭伸手,将那件大衣扯了下来:“扔了它。”
“……”
那瓶香水质量太好,衣服上碰到一点就一直有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同样,在书房打碎之后,整一层楼都飘着那股香气。
梁以庭站起身,吩咐道:“三层楼全部大扫除一遍,每个角落都喷上消毒水,别再让我闻到这股味道。”
阿七一时并不能倚靠有限的信息想明白这香水又戳中了他哪根神经,不过是非不问、一口应下已经是习惯了。下楼遇到管家时,便将这件事交代了下去,并且加重了语气提醒,不要因为打扫的不是切实的脏东西而偷懒马虎。
他在走出门时叹出一口长长的气,那口气如同他的人一样,被压抑得平缓而不易察觉。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至于松的是哪一口气,一时之间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只是觉得,李文嘉走了很好。
梁以庭永远不要喜欢上任何人,才是最好的。
无欲则刚,有了执着与牵挂,就是有了弱点和软肋。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想当然而已。阿七的车此刻开在夜晚的环山公路上,梁以庭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毫无预兆地提出要来这里。
空空荡荡的偌大别墅里,张妈本因为没了要伺候的人而有些懈怠,眼下又重新打起精神,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诚惶诚恐地给他做出了三菜一汤作为晚餐。
那极为挑剔的个性对这顿仓促的简餐竟也一言未表,顾自吃完了,在客厅开了蓝光机看了部电影,看完之后洗澡,上楼,睡觉。
他没有歇斯底里、多么避讳那个人用过的一切,早上是从李文嘉的那间卧室走出来的,正好阿七早起看到了。
寡言的青年仰脸望去时目光中有一丝诧异,诧异的同时,忽然之间也混乱起来,无法理解这整件事究竟属于什么性质。
梁以庭难动真感情,如果真的没什么感情无所谓他的离开,那么他现在就不会来这里。可如果他是真的爱上了,却如那录音所示的被对方背叛,那么他的愤怒应该远不止这样。
此前他并不是没有与他人交往过,关系还只是段亦真亦假的露水情缘,为了某些目的上了他床的小情人,在被发现与他在一起的同时外面还养着别人后,下场非常惨。
梁以庭永远不缺人,无论是为了钱财前途,还是仅仅只是他的那副皮相,总有人上赶着要把自己送上去。
或许他只是憋着一口气,没有发泄出来,需要一个渠道。
山上别院本是没什么人知道的地方,阿七也从不插手他这方面的事,而在想到这点之后,对于那些投怀送抱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有合适的,上山来一趟也没什么不妥。
家里几个佣人都被打发了,迎着寒风站在门口的是个青年,拨下镶毛边的连衣帽子,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来。是与纤细美少年完全相反的类型,说成熟看上去却也未满三十,英俊而有男人味,同时难能可贵的有着某种少年的生机。
他笑一笑的,一口雪白牙齿露出来,阿七看他有些眼熟,想来应该也是个艺人,或许曾在某个广告或电视剧中看见过。
青年话不多,礼貌地打过招呼后,就在客厅沙发上落座了等待,期间一直都很安静。
梁以庭这些天过得很是规律,每天回来的时间都差不多,因此他也没有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