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许耀奔过去查看,东东跟几个同学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膝盖跌破了,我跟许耀商量决定我送东东去作紧急处理,他继续上课。东东沮丧地看了一眼许耀,跟着我去找卫生老师。涂完了红药水,我带他回到操场边上休息,许耀过来给了他一颗奶糖,安慰了几句,这孩子马上又露出了笑颜。
我跟东东并排坐着沉默相对片刻,他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那个......你是不是跟许老师很要好很要好?”
“你怎么知道?”东东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多少让我有些欣喜。
“我在许老师的钱包里看到过你们俩的相片,上个星期开主题班会,题目是‘我的朋友’,许老师还给我们说了很多跟你有关的故事。但是......蒋老师偷偷告诉我,你们不只是朋友。”
我霎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蒋若薇那丫头简直口无遮拦:“那蒋老师还说了什么呢?”
“她说......许老师喜欢你。”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油然升起一种作奸犯科被抓现行的罪恶感,连打个地洞钻下去的心都有了:“也可以这么说......就像......许老师喜欢你一样,这是人与人之间友善美好的情感。等你长大了,学会拥有一颗博爱的心去对待身边的人,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多温暖。”
东东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颜老师是不是也喜欢许老师?”
我又好气又好笑:“概括来说,应该是,爱恨交织。”
放学后,我同许耀一同送东东回家。许耀背着他走了半个多小时山路,小家伙没多久就趴在他背上呼呼地睡着了。东东的家在半山腰的小村落,旧而整洁的两间小平房。东东兴奋地拉着我们看满墙糊着的大红奖状,许多都是他哥哥的,虽然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但因为交不起学费,在家务了几年农活后外出打工了。
东东的奶奶说,东东很想他哥哥,好几回偷跑出去找哥哥,害得家里人一通乱找。陪东东写完作业,我们也就告辞了,东东的妈妈正张罗着要杀鸡留我们在家吃晚饭,我跟许耀推辞未果,他干脆抓着我趁机“落荒而逃”。
撒腿跑出村子没多久,许耀体力不支地往我身上一靠:“慢点,慢点,等我喘口气。”
“都说东东像你弟弟,看你刚才背他回家又辅导功课的,倒像个负责任的老爸。说实话,还真难想象若干年以后你当了爹是什么样子。”
随口一说后我便滞住了,许耀也愣了一下,忽然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颜锐,傻了吧你,你要有这能耐生孩子,我就敢当孩子的爹。”
“去你的!难道你还真以为咱俩在一起能一辈子?”说这话的时候我鼻子里泛酸,天色已经沉下来了,我看着前路的时候感觉已经摸不清方向。
许耀好像察觉到什么,从腰包里翻出手电点亮了朝我脸上照:“干嘛呢,愁眉苦脸的......昨晚上还笑我胆小怕了,看你现在这样子,漏馅了吧。对了,苏粲那小子给咱俩寄了个慰问品,中午送到了,你猜是什么?”
我收拾了心情:“你俩什么时候私下里有了交情?”
“也没什么,上回请教了他点小问题,这不立马把KY给我邮来了。”许耀说完,疯笑着赶紧闪人,我穷追不舍,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山脚。这么你追我赶的跑了一路,许耀那厮的体力明显在我之上,没多久就甩开了我。我跟着手电光直奔到河边,只听见扑通一声,黑压压的一片没了人影。
拾起手电在河面上照了照,许耀的脑袋一下窜了出来:“喂,跑热了吧,下来凉快凉快。”
“淹不死你!”我刚伸手泼水,手腕一紧,人已经整个扎进水里。呛了几口才浮起来,许耀在身后贼贼地发笑,体温温热的,环抱着我。耳窝里盈满了清澈的流水声,空灵中有另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回旋:“颜锐,只要在一起,我们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那回响穿越耳膜,在脑海中某一个微小的角落里寻找到栖身之所。
河水凉凉的,岸边的树丛斑斑驳驳的,枝丫间挂着一轮残缺的月。
多少场轮回,才是圆。
三十七、
由于支教队伍中有一名学生突发肠胃炎送了医院,我有幸接替客串了一把许耀那个班的英语老师。渐渐的,东东不再像最初几天里那样拒斥我,上课下课都会来找我说说话,学英语的劲头也分外的足。蒋若薇伺机挖苦我说:你看,原来东东只围着许耀转,你来了以后许耀围着你转,东东立马就明白了要讨好许老师首先得讨好你。我十分恶毒地当着她跟许耀的面指出:最近老有一只公蚊子跟一只母苍蝇在我周围绕阿绕,你俩有没有看见?许耀乐呵呵地拉着我回屋,笑得无毒无害:“敢在那丫头面前损我,看我不吸干了你!”
趁机以强吻为报复手段的禽兽是极其卑劣的。
远离尘嚣是一种奇特的历练,又或者说是对既定自我的怀疑的最佳时机。在这里,你会发现你离残酷的价值观和伦理约束远了许多。前沿的信息与各种诱导的声音被阻隔于千里之外,于是许多问题回归了原始与本真。而对于孩子来说,用纯粹的心灵去洞察的世界是宽容而博大的,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我能够在东东和这些孩子们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深邃的缘由。
周六,我跟许耀按计划带东东去县城玩。这孩子一大清早就屁颠屁颠地背着小书包到学校报到了。当时我跟许耀还在与周公打太极,小鬼头不依不饶地敲着窗玻璃把我们叫醒,然后笑盈盈地跟着我们去刷牙洗脸,再天真无邪地扯了扯许耀的衣角:“许老师,刚才我看见你睡的时候压着颜老师了......”
许老师的牙膏沫在零点零一秒后四处飞溅。
一路上,东东显得兴奋非常,坐在许耀腿上扒着窗口使劲地看风景。他说以前哥哥在家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带他去县城里玩,现在一年多没见到哥哥,除了想还是想,然后眼泪汪汪地在许老师胸口蹭鼻涕,不一会儿又睡着了。许耀忽然拍了拍我,在我耳朵边上轻声问:”颜锐,什么时候你也能为我流一次眼泪?”
“你死的时候。”
许耀捏着我的下巴转向他的脸,他的眼睛里闪着让我一霎那胆寒的光:“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的无情谋杀的。”
下车时已近中午,东东领路带我们去一家他跟哥哥以前常吃的面馆解决午饭。那几天学校的伙食实在是不足以为我们肚子提供足够的油水,因此面对一碗普普通通的浇头汤面,我跟许耀多少都有些缺乏矜持,但他显然比我更能自毁形象,筷子动得飞快,不一会儿便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