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身体虚弱，甚至怀疑他比躺在那昏睡的周百湖还要危险。杜仰亭几乎是死撑在那的，白天还行，就
是脸色苍白一点、浑身僵硬，然后隔一段时间就要跑去厕所吐，一到了晚上就裹着棉被瑟瑟抖着，流一身的冷汗。
他说他没事，不是生病，可是劝他回去他又不肯，死活要待在周百湖身边。
不过杜仰亭一直没昏倒，就像死命忍着一样，拚命不让自己晕倒。
终于在他越来越消瘦、杜妈妈也跟着担心的吃不下饭的时候，杜爸爸带着一群壮汉来到医院，不由分说就把杜仰亭绑回
去。杜仰亭挣扎着要挣脱，杜爸爸只在后头大喊：「你放心臭小子，百湖在这里没事，倒是你再待下去就出事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杜爸爸当然知道杜仰亭从小体质就比一般人敏感，从来都进不得医院，一进来就吐、就晕，果然杜
仰亭才被压出医院没多久，就像断了线的娃娃一样，晕了过去。
前几天医院里只剩杜爸爸跟杜仰亭的时候，杜仰亭看着依然在昏睡中的周百湖，喃喃地说：「早知道我根本保护不了包
子，就不带他回来了。」
他以为只要自己在周百湖身边，看着他，他就不会出事。
毕竟包子这么乖，要他不去水边，他就绝对不会去的。
怎么知道事情仍旧是发生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包子仍然是受伤了。
他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我是你大哥，我会保护你，现在想起来就像笨蛋一样，然而那时候周百湖却对他笑得很信任，笑
得好像全世界只要有他就可以了。
然而他就像爸爸说的一样，什么都不会，他有什么特别的能够给包子？他连保护他都做不到，包子叫他这么多年的大哥
，还真是亏了。
但是包子却仍然这么喜欢他，这么一心一意地喜欢着这样的他。
事实上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小时候别人对他崇拜，叫他大哥，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没做，甚至无心做他们口中的那个大
哥。他什么都不会，就是个空壳子，一个看着就会受骗的空壳子。
他的包子受骗了，于是受苦了。
杜爸爸看着儿子的侧脸，臭骂一声不孝子。
「你该说说了吧……百湖怎么这么晚了还跑去湖边？」这些天杜仰亭比较冷静了，杜爸爸才终于问他这个问题。
杜仰亭沉默一阵，像是在想该怎么说。
「……爸爸，那天湖边的光，是一种虫发出来的，你信吗？」
杜爸爸哼一声：「你老子我有什么不信，我虽然是神棍，可是看的事可比你多太多了。」
杜爸爸又跟他问得更详细一些，杜仰亭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包括冯喜庆跟他说过的话，杜爸爸听完沉思片刻，慢
慢说：「这么说来，你说的那种虫大概灵气很强，也许当初就是它救了百湖？之后也就跟着他了。我看应该不是那虫害
他的，让他掉下去的应该是……」
杜爸爸：「唉，简单点来说，没有人不怕寂寞，那座老湖泊也一样。突然有人跑过来，拐走了你的好朋友，你能不怨他
吗？尤其你朋友还被拐跑了之后就不愿意回来了。」
杜仰亭想起他每次问香香当初怎么会跟着周百湖时香香的反应，心想香香早就知道自己会被讨回去了，难怪总是如此不
安。
他想，香香是不想走的。
就像所有喜欢周百湖的人一样，香香也是那样的喜欢着这个主人的。即使他笨，可是他善良，他善解人意，他对待一只
虫像对待好朋友那样好，他香香香香地亲腻着叫着他，香香则亲腻地腻着他。
十多年。
就算当初是不小心糊里糊涂跟着走的，也该有感情，也该舍不得了。
杜仰亭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让周百湖回来。周百湖如果不回来，他会好好的，也就能跟香香一直在一起了。
毕竟如果周百湖知道香香走了，肯定也要很失望的。
杜仰亭害怕看到周百湖失望的样子，他特别舍不得。
只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杜爸爸叹口气说：「这次看见周百湖回来，那老湖泊肯定乐翻罗……笨儿子，我这样说你不要不信啊？万物皆是有灵性
的，你应该亲身体验过，比我还了解才是。」
香香在最后挣脱出他的手心，在湖心绽放光芒。
香水湖像在那瞬间活了过来一样，山中万般的声音像是突破了一个口子，立刻前仆后继地涌了进来。
原本逐渐归于平静的湖面突然冒出几个泡泡，周百湖像被送出来一样，挣扎地浮出水面，但一将他就上岸，刚才那阵挣
扎又像假的一样，心跳声小的几乎听不见。
那紫红色的光芒美得让人炫目，他挂于高空，整座湖泊都被照亮了。
远远地，好像能看到其他较微弱的光芒相继赶来，然后越来越多……
他们无暇管这些，只是一个劲地抱着周百湖冲下山，当然也没看见空中那朝他们闪烁两下的光。
杜仰亭自从回家后，就一直时而昏睡时而醒来，醒来的时间通常不长，他这些天实在太折磨自己了，身体早就负荷不过
来，总是醒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周百湖在一个多礼拜后醒来。
确定他没问题之后，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周爸爸哭倒在他身上，痛骂他是傻儿子，陆伊正也赶来了，哭
天喊地地说叫你写个报告，你怎么会写着写着就溺水啦。
周百湖觉得脑袋闹哄哄的，眼前这些人时近时远，他好久好久才理出一个想法来。
他想见杜仰亭。
周百湖推开房门，房间里黑漆漆的。
他蹑手蹑脚来到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杜仰亭，默默蹲下来盯着他看。
杜仰亭睁开眼，无奈地偏头看他。
「……包子，你醒了？」
周百湖拉着他的手放到脸边蹭：「大哥对不起，我又做了笨事情。」
杜仰亭虚弱地摇头。
「也不算笨事情，就是比较蠢。叫你别去，别靠近湖，就是不听。」
「对不起。大哥，我梦见了好多事。」
「嗯？」
「我梦见了香水湖，空无一人的香水湖……我时常梦见它，直到这几天，我才知道我一直梦见的，原来是香水湖。」
「……嗯。」
「我还梦见了香香。」
那都是一些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香水湖边漫天的光芒，捧在手上的紫红色柔光，以及隔着水雾，远远那彷佛安抚着他的亮光。
小小的他打开背包，里头掉出了一只黑漆漆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