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别人家里有着好好先生,而他的家里则有一位不好先生。
不好先生其实没有哪里不好,只是喜欢把“不好”二字挂在嘴边。
盛夏。
屋外蝉鸣一阵阵煽动了暑气,烈日当头,蒸干了浑身的劲儿,人也起了惰性。
街头巷尾只有寥寥几个小贩,一车圆滚滚的西瓜翠绿讨喜,止渴消暑,现在这个时节卖得红火。
他探了探头,瞧见楼下的老徐家正把一只冰镇西瓜捧到树荫底下,与棋友一面切磋一面啃瓜。瓜皮上晶莹透亮的水珠也像他脸上的汗珠似的,淌个不住。
“我想吃冰西瓜。”他忍不住开口。
“不好。”
屋里的男人翻着报纸,眼皮都不抬一下,当下否决。
“为什么?”
“西瓜性寒,况且你还要吃冰的。上回你偷喝冰箱里面那罐冻啤酒,半夜里胃疼到睡不着的事情都忘了? “
他一时间理亏,哑巴了半晌。
自己患有慢性胃炎,老毛病了,多年不见好。可嘴巴偏偏馋得不得了。
“那……就吃一个。”于是循循善诱,以退为进。
“不好。”男人的话始终一针见血,“以前你也这么说,结果答应了你一次,你小子转头就要求第二次,第三次——你这种人,不能给你破例。”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下来,忿忿道:“吃不到冰西瓜,哪有过夏天的感觉。”
男人斜斜瞥他一眼,笑得不着痕迹。
那晚,月亮缺了半边,正巧街角的路灯也坏了好些日子,没人来修,四下黑漆漆的。
他上夜班回来,半路遇见出门接他的男人。
两人并肩而行慢慢踏着月光,蝉鸣比白日里更清晰,在夏夜中徘徊不息。这时,男人将一个东西放入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他上下一摸,手感凉丝丝的,却还不至于冷。
“西瓜布丁。”
他愣了愣,猛地抬头,看见的是天边几点稀疏的星光,和星光一般微微闪动的男人的眼睛。
“有没有过夏天的感觉?”
男人似乎问得漫不经心,仰头望住那半边月亮。
慢慢回过神,咬了一口手上的西瓜布丁。布丁清凉甘甜,牙齿刚咬进去便碎开几块,软绵绵地在舌面上打滚。
他粲然一笑。
“比起冰西瓜还差那么点儿,最多给你八十分。”
深秋。
案头的工作像窗外那株梧桐树凋落的叶子,一片叠着一片,越积越厚。
不好先生的公司近来需要联系国外客户,有时候进行网上会议,为了配合对方的时差,时间常常选在凌晨两三点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最初发现,是因为看见桌上那壶浓茶。
他的胃病忌讳浓茶,因此家里一直没有泡浓茶习惯。
心下一惊,连忙问起,那个男人这才淡淡说出来由:“喝了浓茶,才能熬到开会的时间。”
“好好的干嘛熬夜呢,之前可以睡一会啊。你下次调闹钟吧。”
“不好。”男人一口回绝。
“怎么不好了?”他眉头一皱,多多少少有些怒气。
“你睡眠浅,我怕连你一起吵醒。”
他一怔,心仿佛被什么揉了揉,顿时软了下去:“我……有那么浅眠吗?”
男人这时忽然笑了笑,朝他投去一个调侃的眼神:“有。如果不是因为你浅眠,当年在寝室里,我在你枕边偷偷告白的时候,你怎么会醒来?”
他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佯装咳嗽两声。
“你那时候说得那么响亮……”
“我那时候声音可低了,响是在你心里响吧。”话语带着笑意。
“你——”他正要还嘴,忽然一拍脑袋,“啊,你别岔开话题!下次必须得用闹钟!”
“不好。”
“你弄小声点儿,吵不醒我的。”
“不好。”男人仍是摇头,“我跟你相反,声音太小我会醒不来。”
“可是你平时不喝茶,一下子喝浓茶,就算忙完事情,你也睡不着了吧?”他知道男人第二天早上还要上班。这样彻夜不眠地折腾,还不把身子拖垮了。
“你还不是一样?一旦醒了,就很难入睡。”
男人微微一笑。
“所以我不要冒这个险,还是喝茶熬夜比较好。”
他却笑不出来,闷闷地骂了一声男人的无良老板:“万恶的资本家,你辞职算了。”
“不好。”
“怕什么,你待在家里做媳妇,我包养你。”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自负
“不好。宁愿为资产阶级服务,也不愿为无产阶级服务啊。”男人挑起眉毛,故意把重音放在“无”字上。
他大怒,连扑带爬压到男人身上,恨恨地要拧几把那张嘴。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簌簌飘落。
当最后一片树叶落尽,不好先生提交的调职申请也有了眉目,泡茶用的茶壶在他家里从此成为摆设。
初冬。
他像一只畏寒的小动物在椅子上哆哆嗦嗦缩成团状,双脚一左一右用脚趾头蹭着脚背,手却积极地伸出袖筒,罩着鼠标不放。
“哎哎哎,你过来瞧瞧,这家淘宝店卖暖宝宝,鬼子的进口货,还包邮包换。看上去挺靠谱的。”
男人把一杯热牛奶放下,轻轻扫了一眼屏幕,全无兴趣,只顾低头给他添衣。
“我们买几包回来好不好?”他抬头望着男人,目光灼灼。
“不好。”
真是不出所料。
“你这个不好先生还当上瘾了?”他不悦地拉下脸,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这回我是有正当理由的!”
男人不以为然。
以前不正当的理由听多了,现在听说,只会想起那个叫《狼来了》的寓言故事。
“什么正当理由?”男人第二次睨向屏幕,扬声念道,“女性生理期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