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站定脚步,看着他,他的眼神沉默幽暗,看上去显得忧郁。
“求你了,你会喜欢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他们说如果我被赶回来……”塔迪抽泣着说。
健身房的很多人——包括西蒙——已经满脸兴奋地等着看热闹。
史蒂夫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他并没有再抓住他,只是看着他,眼中透出极度的卑微和绝望。除了这些,他的眼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史蒂夫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西蒙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的,他一肘击在身后健身器械的木板上。距离极近,那东西竟然被硬生生地撞裂了一半。西蒙从没见过这门子功夫,他再一次庆幸在浴室和牢房找他麻烦的人不是自己。
他抠下一条有着尖利前端的木条,塞到塔迪手里。他背对着摄像头,挡住了这一番的动作。
“这是……”塔迪呆呆地说,“你……是说……”
“我不会接受这个‘礼物’的。你自己选。”史蒂夫说,转身准备离开,可他看了塔迪一眼,又拿起一旁的毛巾,丢到他身上。
“至少把这玩意儿擦干净。”他说。
塔迪用很小的动作擦了擦口红,惧怕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克里斯,“他说如果我敢擦掉,他会杀了我……”
“说我擦的。”史蒂夫冷哼,“找茬冲我来好了。”
然后他转身离去,西蒙连忙跳起来,跟在他后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塔迪,他畏畏缩缩地回到克里斯的旁边,照例恐惧地缩成一团,被殴打和取笑,一副鼻涕虫式让人上火的模样。
他跟上史蒂夫的脚步,忖思着自己也许该警告他一下,告诉他犯不着为一个软脚虾花费时间,烂泥扶不上墙,他只是个懦弱的小丑。但他说不出来那些话。
虽然毫无意义,但他喜欢史蒂夫的行为,他的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尊严。
西蒙以前从来没在周围人的身上感觉到过。
即使他的建议显得有点儿幼稚和愚蠢,西蒙想。不过那种想法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当天塔迪回去,并没有爆发,可是第二天,克里斯那班人轮暴他时,他把那支木片插进了克里斯的小腹里。
在场的人说他当时像是疯了,他全不理会别人的殴打,只是不停地把凶器捅进克里斯的身体,他后来入院大半个月,克里斯则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还动了次手术,把深入躯体内部碎裂的木头取出来。
后来塔迪跟了迈克——一个克里斯的死对头,他们都觉得塔迪还算有种——得到了一份跑腿的活计,拥有了小小的地位,不再是男人的泄欲品了。
西蒙知道这事儿后,觉得史蒂夫简直是神了。他并不暴力,但那种处理的方式漂亮极了,而这种漂亮,是他的想像力所远远达不到的。
这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想,他熟悉这个城市所有有名字的黑道份子,也知道大部分身手高超的罪犯,但那都不是史蒂夫。
但这么优秀的人肯定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他肯定始终存在,只是从没被人注意过。那么一切只有一个解释:史蒂夫是一个藏得极深的杀手。
真正的高手知道如何隐藏自己,西蒙想,他们不像那些虚荣的小混混,总是不停吹嘘自己的功绩,真正的高手强韧而专业,他们不需要肤浅的认可,你只有在极为接近他的时候,才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锋芒。而自己,碰巧和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家伙成为了室友。
五年后,西蒙沮丧地想,自己当时犯了个多么荒诞可笑的错误啊。
2
五年后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午,他们吃饭的时候,一个狱警走到史蒂夫跟前,弯下腰,和他说了几句话。好像是说什么人要见他之类的。
这很平常,西蒙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着史蒂夫站了起来,他的手脚修长而充满爆发力,像在丛林里漫步的野兽,举止间有那种在牢里呆久了的人,特有的无聊混合着危险的感觉。
他跟着那个狱警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西蒙知道,那个狱警来找史蒂夫,是告诉他,外头现在有两个FBI在等他。他们等他,是因为判他有罪的那宗杀人案中有了新的发现。
让史蒂夫入狱的关键证人一个星期前死了,他们在搜索他的房间时,发现了大量陷害史蒂夫的证据。
虽然那人是史蒂夫最好的朋友,他还是他孩子的教父,但那显然不影响他在法庭上信誓旦旦地诬陷他。
案件牵涉到了他的上司、上司的上司,那是一大群在国家权力中手握重权的人,甚至涉及到中央情报局。
五年之后,案件开始彻查,这场肮脏地背叛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史蒂夫确实是个专家,不过不是杀人专家,而是个间谍。他的杀气里藏着另外一种信念,那组成了他灵魂和罪犯截然不同的本质。西蒙想,而他居然没有看见。
他从没有真正理解他,可他怎么能那么无药可救地迷恋他?
这真可笑。整个监狱里的人都知道他迷恋史蒂夫,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大部分都理解为什么。
连西蒙都不知道为什么。
史蒂夫看上去很普通。
他不特别英俊,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很强悍,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整天的看书,蓝灰色的眼睛像抹阴冷的雨云。他说话的声音缓慢而磁性,和他谈话时会让人有一种想把一切都坦白的冲动。可他很少说话。
而西蒙很英俊,他有一种阳光般明朗的金发,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他的五官俊美挺拔,总带着没心没肺的邪气笑容,仿佛能驱散阴霾。
很多人会注意到他的帅气,因此从小到大,他身边都会有大量的女朋友,还有少量的男朋友,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年轻鲜嫩,狂热地挥霍着一切,在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到明天。那种美丽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只是监狱生活,西蒙的整个人生都百无聊赖中度过。他经常打人打架,那主要是因为他太无聊了,需要找点什么刺激证明自己还活着的缘故。
自打和史蒂夫成为室友,他最常干的事就是坐在床上观察他。史蒂夫对他视而不见,拿着他的书,睫毛下蓝灰色的眼睛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个灵魂关在了外面。
他和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总是很安静,和牢友们的交谈只占了他时间的一小部分,他甚至总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从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罪犯们不是这样的,西蒙想,他不知道罪犯应该是什么样,但他自己就是个罪犯,他熟悉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反正不是史蒂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