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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真正和史蒂夫说话,就是在医务室。那会儿他因为和人打架住了进来,当时史蒂夫已经在这儿呆了两星期,他伤得很重,医务室是个惨烈的地方。
可是当他进去后,却发现史蒂夫在那里折星星。
他抱着个透明的塑料瓶子,里面已经折了半瓶,阳光照在他身上,看上去挺自得其乐。
西蒙歪头看他,他是个特别自来熟的人,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搭话。史蒂夫像根本没看见他。
“嘿,能给我一颗吗?”他问。
史蒂夫慢吞吞地把一颗星星折好,丢给他。
西蒙打量这颗星星,把它拆开,发现是根纸条。他又把它折回去,却没有以前折得好看了。看上去没角没棱,显得很笨拙。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根铅笔——那是他做凶器用的——在星星上划了个笑脸,然后又丢还给史蒂夫。
后者接过来,看着那张笑脸,笑了笑。
“再给我一颗。”西蒙说。
史蒂夫把西蒙的星星放进去,然后把塑料瓶放在桌上两人都能拿到的地方,继续折他自己的。西蒙开始给星星画出不同的表情,高兴啦,生气啦,沮丧啦,想到哪画到哪。
有时候监狱听上去是个很酷的地方,但其实这里很无聊。大家做的事情也无聊,和同伴打架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因素,只是打发时间。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么无聊的事?”西蒙问,把一个哭着的星星丢进瓶子。
“因为我把图书馆里的书都看完了,又不想重看一遍。”史蒂夫说,把折好的星星丢进去。
“这看上一点也不酷。”西蒙说。
“我也觉得。”史蒂夫回答。
“你跟谁学会这个的?”
“一个小姑娘。”
“哦,漂亮吗?”
“她才十五岁。”
“也不小了嘛,再过个三年就到法定年龄了……”
“闭嘴。”
西蒙还记得他说起那女孩儿时的笑,像一个父亲提到女儿。他知道亡命之徒的脸上有时也会出现一丝安详的阳光,即使他们是罪犯,但有些东西从未被污染。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聊地把那只大可乐瓶填满。西蒙以前从没干过这种事,这不像打架和争吵时那么混乱,有点傻,不过很安静,很舒适。
他看着史蒂夫傻笑,心情好得要命。
几年后的现在,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在了,西蒙仍坐在床上,他想以后的很多年,他都会坐在床上,看着一旁空荡荡的铺位,想像着史蒂夫坐在那里,文雅而沉静,折着在监狱里谁也不会折的纸。
他应该离开。他不属于这里。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曾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但西蒙还是固执地觉得,他那种人就是该那样安静地坐着,不该受伤,也不该感到疼痛,要知道骨折和流血都是很疼的,疼得让人难以忍受。
而他不该感到一点疼痛,一点暴力。
他只要坐在这里想着就好,就足够了。
他闭上眼睛,视线里一片黑暗,又让他回到那些监牢的夜里,假装自己在五年里的任何一天。
史蒂夫坐在他旁边,慢慢抽一根烟,空间呈现剔透幽暗的蓝色,西蒙并不擅长审美,但他觉得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场面。他放轻呼吸的声音,生怕气息重一点,都会冲散那道幻影。
他以为他会心碎的很难受,不过大概是失血太多,他很快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电视里面,播报员在说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放他一点也不想看到的画面。他希望那一切是假的。
她说着,“史蒂夫探员因为入狱而众叛亲离,可事到如今人们才发现,他们抛弃的是个真正的无辜者。”
他又看到史蒂夫,他正在打电话,烦躁而沮丧,他很少在这个感情不外露的男人身上,看到这样露骨的痛苦。
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说着,“听我说,不是我干的,艾玛,我——”他停下来,像声带硬生生的掐断。
他闭上眼睛,过了几秒,慢慢把听筒放回去。
他的情绪濒临失控,可被强大的自制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像强硬吞下一枚刀片,带着极度的痛苦和血腥。
大部分进牢子的人都会经历这一关,西蒙想,学会如何被外界的人抛弃,那些关系随着你的放逐,像越来越稀薄的线,你盯着它也没用,晚断不如早断。
“她是谁?”他好奇地跟在史蒂夫后面问。
对方没有理他,径自回到牢房里,翻开一本书。不过西蒙知道他没有在看,他的眼神茫然,仍从痛苦中没法回神。
你老婆?他想,但并没有真的问出来,他看过太多这样的伤痛,知道不该去揭人伤疤,即使是罪犯,也仍然会疼得发疯。
“来根大麻吗?”他说,大胆地从床铺下翻出他精心藏好的违禁品,这是他这种人表示友好的方式。
史蒂夫坐在那里,死盯着书本不说话,西蒙在他跟前坐下,把一根烟递到他面前,说道,“我保证,这会让你感觉好很多的。”
史蒂夫伸手接过来,来来回回摆弄着那根大麻,西蒙又翻出一枚火机。
“不要钱的。”西蒙说。
史蒂夫紧紧攥着那根大麻,西蒙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他攥得开始变形。
“你不吸还给我啊,”他说,“你要把它捏碎了。”
史蒂夫慢慢把那根烟拿稳,变成一个会吸烟人的样子,西蒙打着火机,史蒂夫叼着烟,凑过去点火。从这角度看来,他睫毛细密,遮住眼瞳,和所有的情绪。他的气息拂在西蒙的手指上,让他整个手臂都火热了起来。
史蒂夫咳了一声,但很快就适应了,他就这么夹着烟,看着栏杆外发呆,好像他从来就很习惯这个小玩意儿一般。
——后来西蒙知道,那女人虽然不是他的妻子,却也已经商定了婚期。他想史蒂夫这种人如果谈起恋爱,大约是十分认真的。和他断绝关系的还有他父亲,以及各色同事和朋友。
后来他想,即使他洗刷了这桩冤案,它也已经毁了他的一切,他不再可能回到以前没有破损的状态。
这五年,和史蒂夫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西蒙干的事,就是劝他认命。
现实看上去会终于彻底地击倒他,可谁知道她居然是这么个不顾规则的婊子,反而过来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的室友毕业于名牌大学,有优越的生活环境、和超高的智商。他是国家的精英份子,受过严格的格斗和生存训练,所以熟谙杀人和问讯的技巧,而那一切是为了效忠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