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阳宫的午夜,皓月当空。
灰色的冰塔阴冷沉默地耸立在那里,黑洞洞的没有生机。
一缕清风沿着塔身盘旋而上,在塔顶一个只装着铁棂的窗前萦绕片刻,缓缓飘了进去。
小屋内, 清风还原成身披玄色披风的魁梧身影。
环顾四周,粗糙冰冷的石壁,简陋的桌椅,零散的几本书和一盘隐棋。宫森在逃走之前,已经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八个月,还是更久?
终于, 他又回来了。
临窗的一张小小铁床上,躺着令枢羿心神不安的源头。
粗粗的黑色铁链一端嵌在石壁里,一端铐住了宫森苍白纤细的脚腕。双脚略微红肿,看不出来白天曾经受过百般蹂躏,负责照顾的篆儿恐怕已经给他上过药了。
奉枢羿之命,宫森只被允许使用寻常伤药,真正灵验的仙药如回还丹之类却从来不曾领略过。
身子也沐浴清理过了,宫森被换上了一套白色的棉质睡衣,安静地躺在那里。
冷清清的月光照进来,宫森的脸看起来苍白而宁静。白天的折磨肯定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心力,现在的森完全陷入了昏迷,他不再挣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象一个玉石的雕塑。如果不是胸前若有若无的起伏,枢羿怀疑小人儿是否真的已经香消玉殒。
坐在床边,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划上柔美的脸,心中的柔情与不甘啮咬着枢羿。
“宫森,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这样?”
枢羿俯身,温柔地亲吻着没有知觉的男孩儿,不再掩饰作孽者的心疼。
“只要你听话,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天宫最受宠的宫人。” 他呢喃地跟沉默的宫森说着话。
看着不再怨恨不再对抗的宫森,枢羿一点一点填补着两个月的记忆,忘记了时间。
月亮缓缓西行,渐渐流失了方华。 天空隐隐泛出了青白。
隔壁渐渐有了动静,隐约是篆儿在和侍卫说话。
枢羿站起身来,该回去了,篆儿马上会进来伺候了。临去前,眼角突然扫到了桌上不寻常的事物。
是已经清洗干净了的靴子。
枢羿凝视着那个可怕的礼物,皱了皱眉,转身消失在晨曦初现的窗外。
第三天下午,枢羿在书房里,叫人把篆儿找了来。
“宫森怎么样了?能起床了吗?”
“秉殿下,森少爷昨天白天,还时醒时睡,滴水不进,不过到了夜里,已经清醒过来了。”篆儿伏在地上。
“吃了东西没有?”
“今天早晨吃了药,后来又喝了一点粥。”
“他有没有说什么?”
篆儿呢诺着不敢回,又不敢不回。
“说,”枢羿的声音里的寒意让篆儿的头低得更很。
“森少爷吃了药,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半天才说了一句话。说是 ‘从霏玉宫到朔阳宫里,没有一个是好人。’”
“呵呵,”枢羿不怒反笑,看来宫森把四弟祝融也给一并恨上了。
宫森,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在祝融的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逃奴,即便招人喜欢,也不值得伤了兄弟和气。
“他精神不错嘛,这么快就有力气骂人了。那好,让他明天穿戴整齐,前来侍宴。”
(五)
宫森被带回来已经八天了。
朔阳宫的十月份,夜凉如水,月色僚人,湖光塔色隐隐约约,沉睡在阴影里。
不敢太靠近黑暗的冰塔,枢羿化作清风在附近盘旋, 悄悄注视着那个不眠的人影。
石砌的窗台略高于铁质的小床,宫森抱膝坐着,倚在冰冷的窗前,雪白的脸掩映在黑色的铁棂后面。他痴痴地往外看着,一动不动已经有多久了?
才不过几天的时间,那个霏玉宫里健康灵活的男孩已经迅速憔悴下来,脸上的红晕不见了,大大的眼睛下出现了一道黑晕。
虽然白天的禁足令取消了,被召见时也是由侍卫用软轿抬着进进出出,可是那双如骨附蛆的靴子依然让宫森受尽了折磨。不再有精力从浅红的唇中挤出犯上的犀词利语,见到枢羿时,宫森只剩下了沉默和清冷的目光。
相对于那个似乎浑身反骨的天奴,枢羿更喜欢这个时候的宫森。月光下的宫森是个脆弱的精灵,脸上没有了怨恨的表情,柔和单纯得象一块水晶。
黑暗中看着宫森,枢羿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愿望,他想靠近那个孤独里的男孩,
静静地听他说话,象朋友对朋友,恋人对恋人,温柔地抚慰他的绝望和痛楚。
以天王之尊去爱一个下贱的天奴是不可能的,但是或许可以,给自己换一个身份,获取黑夜里的宫森。
宫森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腿已经坐麻了。
月亮已经偏西了,早晨又快来了么?
月光下, 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宫森眨了眨眼睛,有点恍惚。
突然,一阵婉转明亮的鸟鸣划破了寂静,宫森不由四下里看去,是夜莺?黑色的闪电又一次划过,月光下盘旋几下,倏得向宫森冲来。
宫森一愣,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一只夜莺落在了膝前宽宽的窗台上。
小小的黑色身体,圆圆的脑袋,两颗黑色的珍珠一样明亮的眼睛,闪烁地映着月光。宫森屏住了呼吸,试探地把一只手小心放在窗台上。
夜莺歪着脑袋看着宫森,小小往后跳了两步。宫森修长雪白的手指又试探着往前靠了一点。夜莺犹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有没有危险,然后倏地展开翅膀,飞上了宫森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