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神思不属,眼前细小的白影一晃,红叶抬头看去,只见一瞬的功夫,苏涟衣已经在那人胸口扎了数根白晃晃的银针。
耳听得他略微颤抖的声音响起:“楚闲,天突、中府、膻中、期门……冰言,神道、灵台、至阳、中枢……”
两双灰暗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二人一前一后,依照苏涟衣所说的各处穴道注入真气。明明眼前人已经没了呼吸,可是任谁看见那张宛如熟睡的脸,都不会相信。只要苏涟衣还在下指令,就有一线希望。即便是欺骗自己也好,潜意识中,他们永远都不会承认那人的逝去。
红叶心中亦是同样,泪水不知不觉中已经止住了。她起身走到苏涟衣身边,眼见短短功夫,他的额上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这看似寻常的几针,已然耗去了相当多的体力。
红叶不敢打扰,静静站在一边。过了许久,只听苏涟衣虚弱的声音道:“红叶,去取一杯水来。”
返身从最近的暖阁里取来茶水,苏涟衣取出一颗药丸嚼烂,又饮了一口清水,让嘴里的药化得更稀,然后抬起身前那人低垂的头,一手撬开牙关,另一手托着后脑,贴上那双冰凉的唇瓣,缓缓喂了过去。
褐色的药水大半都从那人的嘴角溢了出来,沿着纤瘦的颈子,浸湿了洁白的衣领。苏涟衣一口喂完,停也不停,又是一颗药丢进嘴里,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如此灌了几次,却收效甚微。
苏涟衣抬手扶着那人,贴在那人耳边,凄声道:“小逸,吞下去,求求你吞下去……”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言语,那人喉结处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一颗晶莹的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溢出,顺着精致的脸庞,缓缓滑落,在阳光的折射之下,异常璀璨耀眼……
阴暗的天牢之内,一众狱卒小心翼翼地拥着两位贵人,朝着最尽头的一间房走去。越是往下,空气就越潮湿,地下甚至渗出水来,温度也渐渐下降。只怕到了冬天,这里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这里太冷。”身后的人忽然出声,楚闲有些惊讶于他的同情心,微微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不懂武功,不用多久,就会冻死了。”这句话虽轻,楚闲的脚步却缓了下来,回头吩咐道:“等我们走了,替她换个地方。”
狱卒抬头看着两位面色诡异的公子,只觉得心中寒毛直竖。虽然不太明白,还是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再走两步,当先之人在一间牢门外停了下来,道:“太子殿下,人犯就关在这里。”
“嗯,”楚闲一挥手,等众人都退了开去,他低声抱怨道:“姓苏的,真不明白你找她做什么,难不成还惦记着她是你陵国的一国之母?”
苏涟衣也不着恼,凑到门前向里看了看。
满是积水的牢房之中,一个女子侧向而坐,正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墙上涂抹着一幅仕女图。至于作画的颜料,居然就是她指尖上渗出的红褐色血水。若是仔细看,她的皮肤透出怪异的灰色,有的地方肌里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甚是可怖,更不必去想长发遮挡下的脸是什么样子。只是女子对这一切似乎毫无所觉,兀自专心绘画。
“我来的算是时候。”
“她变成这个样子,原来你早知道了?”
“只是猜测罢了。长年累月与毒物为伴,毒素早已侵蚀了她的身体,才会让她作出这许多疯狂的举动。她看似正常,实际早已疯了,而身上之毒互相牵制,一时又不会立死。像这样关她一阵,没了药物支撑,迟早会出问题。”
“一切具是她咎由自取,可惜,眼看她就要死了。”楚闲不无遗憾。
话还没完,就见苏涟衣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淡淡说道:“每日一颗,磨碎了混在她的食物里。这药虽然不能解毒,但是对生肌补血有奇效。等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我会再送过来。”
楚闲呆呆接过药瓶,转头看着身侧那人修朗的眉目,头皮没来由一阵发麻。
若是放任沈青玉不管,照这样子,她的痛苦不久就会永远结束了。可要用了这药,肌里腐烂,再重新长好,周而复始,也不知何时方能脱离这无边的苦海。有苏涟衣在,她现在又是疯疯癫癫,怕是想死也没这么容易。这一招,也只有他想得出来了。平日里斯文成性的人,惹怒了以后才更为可怕……不过,也很对自己的胃口就是了……
“我大概要问你讨一二十年的药了,”楚闲开了个玩笑,又问:“不过我们要怎么告诉他?”
苏涟衣道:“自作孽,不可活。她早就被自己毒死了,不是吗?”
二人出了天牢,楚闲道:“父皇心伤二弟之死,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你——”
苏涟衣微叹道:“心病难医,我已经尽力了。”
“也罢,你回去陪着他,我去陪陪父皇。”
苏涟衣刚转过身,楚闲急道:“记得换下这一身衣裳,可别把牢里的秽气都带了进去。”
点头要走,又被楚闲拉住细看了两眼,道:“气色不好,我给的解药你没吃?”
苏涟衣一怔,想起那日情急之下,嚼碎了一整瓶的忘忧眠醉,自己也吞了不少,事后胡乱吃了两粒解药,也就没有细查。这时运功查探,才发现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竟是被楚闲看了出来。
趁苏涟衣取解药的功夫,楚闲道:“我和侍冰言可以做的唯有这些……”语中尽是无奈之意。
话未尽,苏涟衣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道:“我知道,我会小心。”
门扇被人轻轻推开,苏涟衣已经换了身衣服,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赶紧将房门掩上。门外寒风瑟瑟,门内却是温暖如春,四壁都燃着大大的炉子。一角蹲着一团白色毛球,卷着身体,睡得正欢。房中的大床上铺着轻软的锦被,裹着相拥而卧的两人。
门一开启,睡在外面的那人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起身。转头看清来人后,他抽出手压好锦被,这才缓缓爬了起来。
苏涟衣看着那人渗着汗珠的脸颊,问道:“怎样,还撑得住吗?”
侍冰言苍白着脸“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脚步却有些虚浮。
苏涟衣端详了一阵他的脸色,忽然出声道:“今日楚闲入宫,你一个人太耗精力,我来替你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