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迟迟不到站,到处都是红灯,昏huáng的人流,骑自行车的人。
我仿佛花了最长的时间才回到家,可是爸爸已经平静了,他坐在沙发里看新闻,像是完全忘记了早晨发生的事情。我战战兢兢地走去厕所,不敢抬头看他,而他也没有看我。然后我坐在马桶上,把内裤褪下,看到有点点滴滴的血,不是红色的,是咖啡色的,我从橱里找卫生巾,卫生巾都是爸爸买的,他每次都记不住我需要的牌子,买了好多,花花绿绿的,全部都不是我要的,我拆开一包,才感到腿在颤抖,我又打开自来水龙头,我觉得该洗一洗,可是水就这样白花花地流了很久。
那是我最最悲痛的一个晚上,最后我坐在厕所里给小镜打电话,小镜已经快睡着了,她在chuáng上听陈百qiáng的歌,我握着话筒对她说:"明天出去玩么?"
"去哪里?"
"我们去儿童乐园吧。"
她顿了顿,我想她一定是笑了,因为紧接着她对我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啊,穿裙子都嫌冷,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儿童乐园呢?"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一定也因为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而感到好笑,打开的透气天窗里,chuī进来的风凉飕飕的,现在是秋天了哎,那个可以去儿童乐园的季节已经毫不留情地过去了。
他回溯记忆,却徒增一种旅途已经到头,开始凋败的感觉。
第33节:关上最后一扇门(1)
关上最后一扇门
文/卡波特 译/潘帕
1.
沃尔特,听我说:如果每个人都讨厌你,和你做对,别以为他们是故意这样。是你自己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安娜说过这些话,虽然他内心较理智的一面告诉他,她并无恶意(如果安娜不算朋友,那么谁是呢?)但他还是因此鄙视她,并且告诉周围所有人,他有多么鄙视她,她又是怎样一个婊子。那女的!他说,别信那个安娜。她的坦率直言,不过是对她内心压抑的敌意的遮掩。可怕的骗子。一个字都别信她,危险。天哪。自然,他的话都传回到安娜那里。因此当他为一个他们计划一起去参加的新剧首演而打电话给她时,她对他说:"不好意思,沃尔特,我再也惹不起你了。我非常了解你,也有相当的同情心。你的恶毒太叫人恶心了。你也没太多可指责的,但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了,因为我没那么好,惹不起你。"可是为什么?他做过什么了?哦,当然,他说了她的闲话。但那似乎并不是他的本意。毕竟,就像他对吉米·伯格曼(如果世上有两面派的话,这就是一个)说的,如果你不能客观地评价他们,jiāo朋友又有什么用呢?
他说你说他们说我们说,说来说去,说去又来,就像头顶上转动着的桨叶吊扇,转啊转,徒劳地搅动难闻的空气,像手表一样滴答作响,计算着寂静中的分分秒秒。沃尔特挪到chuáng上凉慡点的部分,对着幽暗bī仄的房间闭起了眼。晚上七点他到了新奥尔良,七点半他住进了这个旅店。一个无名小街的一隅。现在是八月。绯红夜空中似有篝火在燃烧,那种南方超自然风格的景色,他曾在火车上不倦地观看,为使一切臻于理想境界,他回溯记忆,却徒增一种旅途已经到头,心下黯然的感觉。
他怎么会来到这个遥远的南方城市,来到这个空气闷滞的旅馆?他说不出来。房间里有个窗子,但他似乎打不开,也怕叫侍应生(那小孩的眼睛多奇怪!),他也不敢离开旅馆,因为迷路了怎么办?如果迷路了,即便是稍稍,他也会完全不知所措。他饿了,早饭以后就没吃过东西,他在萨拉托加买的一个袋子里找到几块剩下的huáng油花生饼gān,用一点四玫瑰威士忌冲下肚,最后一点了。吃下去便觉得恶心,他冲着洗手盆呕吐了一阵,回来便垮在chuáng上,一直哭到枕头湿透。之后便躺在闷热的房间里,颤抖着,只是躺在那里,眼睛盯着缓慢转动的风扇。它的运动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是一个圆。
眼睛,地球,树的年轮,一切都是圆,沃尔特说,都有一个中心。安娜说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多蠢。要说他真有什么错,那也是他所不能左右的环境造成的,比如,他沉迷教会的妈妈;或是爸爸,一个哈特福德的保险公司的高级职员;或是姐姐瑟西尔,她嫁了一个大她四十岁的男人。"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家。"这是她的理由。说实话,沃尔特觉得它足够充分。
但他不知道该从哪里思考自己,不知道哪里是中心。第一个电话?不,那已经是三天前了,确切地说,那是结束,不是开始。哦,他可以从艾文开始,他是他在纽约认识的第一个人。
艾文是一个甜美的小个犹太男孩,除了特别会下棋别无所长:他的头发丝般顺滑,粉红的婴儿颊,看起来只有十六岁,其实有二十三了,和沃尔特一般大,他们在村里的一个酒吧相遇。沃尔特独自在纽约倍感孤单,看到甜美的小艾文如此友好,他认定也许对人友好会是个好主意--谁晓得呢。艾文认识许多人,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他把沃尔特介绍给他所有的朋友。
然后就出现了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差不多是艾文的女朋友。她相貌平平(凸眼,牙上总有唇膏,穿衣像十岁小孩),但却十分活泼好动,在沃尔特看来很有吸引力。他不能理解她怎么会和艾文搅在一起。"为什么?"他们开始了在中央公园的长时间漫步后,有一次他问她。
第34节:关上最后一扇门(2)
"艾文很好。"她说,"他很单纯地爱我。谁知道,我也许会嫁给他。"
"你太傻了。"他说,"艾文永远做不了你的丈夫,他只是你的小弟弟。艾文是所有人的小弟弟。"
玛格丽特很聪明,当然不会看不出这点。因此有天沃尔特问他能不能和她做爱时,她说,好吧。如果他不介意,她也不会。从那以后他们经常做爱。
艾文终于听说了这件事,因此某个星期一发生了糟糕的一幕,奇怪的是还是在那间他们相遇的酒吧。那天晚上有一个晚会,是以玛格丽特的老板克尔特·昆哈特(昆哈特广告公司)的名义举办的,她和沃尔特一起去的,后来两人就到这里喝睡前杯。除了艾文和几个穿肥腿裤的女孩外,里面很空。艾文坐在吧台上,脸颊粉红,双眼水亮,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男孩在扮大人,因为两条腿太短,够不到凳子的搁脚板,悬在那里就像玩具娃娃的腿。玛格丽特一看到他,就转身想出去,但沃尔特不让。不管怎样,艾文看到他们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放下手中威士忌,缓慢地爬下凳子,以一种悲哀的、做出来的qiáng悍态度,傲慢地踱过来。
"艾文,亲爱的。"玛格丽特说,但又打住了,因为他给了她可怕的一瞥。
他的下巴抖动着。"你滚开,"他说,就像在驱逐一个童年时代的骚扰者。"我恨你。"然后,他挥起手,好像是手中攥了把小刀,几乎是以慢动作的速度,击中沃尔特。那算不上一拳,沃尔特动也不动,只是微笑[福`哇tx t小说`下载]着。艾文颓然倒在自动电唱机上,尖叫:"打我啊,该死的懦夫!来吧,我会杀了你。我对上帝起誓我会。"就这样他们离开了他。
他们走回家后,玛格丽特开始疲惫而虚弱地哭泣。"他再不会那样好了。"她说。
沃尔特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哦,不,你知道。"她对他说,声音低如耳语,"是的,你知道。我们都知道,我们教会了他恨。我知道他从前一点都不了解。"
沃尔特到纽约四个月了。他原来五百元的本钱只剩下十五元了。玛格丽特借钱给他付了一月份在布莱弗尔特的房租。她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搬去便宜点的地方呢?哦,他告诉她,住在体面地段有好处。那么工作呢?他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或者他想工作吗?当然,他说,当然,事实上,他考虑了很多。但他不打算随便找个不起眼的小差使làng费时间。他想找个好的,有前途的,比如说,广告业的工作。好吧,玛格丽特说,也许她能帮他;无论如何,她会去和他的老板,昆哈特先生说说。
第35节:关上最后一扇门(3)
2.
所谓K.K.A.,是一家中型代理机构,但就广告公司来说,这样的规模很好,最好。克尔特·昆哈特,1925年创立它的人,是一个有着古怪名声的古怪男子,瘦长而挑剔,单身,住在萨顿广场一座优雅的黑色宅子里,宅子里装饰着有意思的东西,其中包括三幅毕加索、一个超炫的音乐盒、南方海岛面具,和一个结实的丹麦小孩,杂役。他偶尔会邀请某个员工,某个其时正得宠的人,去赴他的家宴。他总是在不停地挑选被保护者。一个很岌岌可危的位置,因为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联盟,具有不确定性。被保护者经常发现自己正在检索招聘广告,而就在前一晚,他还在和恩主非常愉快地同桌共餐。在K.K.A.工作的第二个星期,时任玛格丽特助手的沃尔特就收到了昆哈特先生的备忘录,邀请他去共进午餐。当然,这令他说不出地兴奋。
"杀风景?"玛格丽特说,整了整他的领结,拔去衣领上的线头,"没那回事。只是,昆哈特先生是很好相处的,只要你不卷入太深,不然你很可能没法工作了。讲完了。"
沃尔特知道她用意何在。她一点都没哄到他。他也想这么告诉她,但他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机。很快,就会有那么一天,他将不得不除去她。给玛格丽特gān活,太掉价了。而且,从现在起,会出现一种压着他的倾向。但没人能这么做。他想,看着昆哈特先生海蓝色的眼睛,没人能压着沃尔特。
"你是个白痴,"玛格丽特说他,"天哪,我见识过多少次昆哈特先生的小小友情,这什么都算不上。他过去还一度对接线员表示好感呢。K.K.不过是想有个人充当小傻瓜罢了。记住我的话,沃尔特,没有捷径:重要是的是你怎么做你的工作。"
他说:"你这样抱怨有根据吗?我做得已经达到了期望值。"
"那要看你所谓的期望值是什么意思。"她说。
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六,他约她在大中酒店见面。他们准备一起去哈特福德和他的家人共度下午,为此她还买了新裙新帽和新鞋。但他没有出现。相反,他和昆哈特先生一起驱车去了长岛,成了罗莎·库柏的首次社jiāo舞会的三百个宾客中最惊愕而虔敬的那个。罗莎·库柏(娘家姓为库柏曼)是库柏rǔ品业的继承人,一个暗色皮肤、丰满、和悦的孩子,有点不自然的英国口音,是在朱厄特小姐那里四年的结果。她写了一封信给一个叫安娜·斯蒂姆森的朋友,这个朋友后来把信展示给了沃尔特:"遇到一个神仙人物。和他跳了六次舞,一个神仙舞者。他是一个广告总监,长得像天神一样迷人。我们约会了--一起吃饭和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