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关上最后一扇门(4)
玛格丽特没有提过这件事情,沃尔特也没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现在,除非有公司业务要讨论,他们从不说话,从不看对方。一天下午,知道她不会在家,他去了她的公寓,用一根很早以前她给他的另配钥匙进去的。里面有他留下的东西,衣服、一些书、他的笛子,他在这里东西里面四处翻找,发现一张他自己的照片,染着红色的唇印:这让他一瞬间有恍在梦中的感觉。他还看到他送给她的唯一礼物,一瓶娇兰蓝调时光香水,还没打开用过。他在chuáng上坐下,抽起一支烟,用手抚摩着凉凉的枕头,记起她的头放在上面的样子,记起来他俩在过去那些星期天的早晨躺在一起大声读连环漫画的情景:巴尼·古格尔、迪克·特蕾西、乔·帕鲁克。
他看了看收音机,一个绿色小盒子。他们经常伴着音乐做爱,任何一种,爵士、jiāo响、合唱,那是他们的暗号,不管她什么时候想要他了,就说:"亲爱的,我们来听收音机如何?"不过,这已经结束了。他恨她。这是他需要记住的。他又找到那瓶香水,把它放进口袋:罗莎也许会喜欢一个惊喜。
第二天,在公司里,他被拦在水冷却器旁,罗莎站在那里,定定地冲他微笑[福`哇tx t小说`下载],说:"哦,我不知道你还是个贼。"这是他们之间敌意的第一次公开显露。忽然沃尔特意识到他在办公室没有一个同盟。昆哈特?他从来都不能指望他。其他所有人都是敌人:杰克森、爱因斯坦、费舍尔、坡特、凯普哈特、瑞特、维拉、伯德。哦,当然,他们都够聪明,不会实打实地告诉他,只要K.K.先生的热情依然持续。
哎,讨厌至少是明确的,他不能忍受的事情是暧昧关系,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情感犹豫不决,模棱两可。他从来不能确定他是否喜欢X。他需要X的爱,但却不能爱他。他从来不能坦诚以对X,从未对他说过50%以上的实话。另外一方面,他却无法容忍X同样对他:有时沃尔特肯定自己被背叛了。他怕X,很害怕。上高中的时候有次他抄袭了一首诗,发表在校刊上。他不能忘记那最后一行:我们所有的举动,都是恐惧之举。老师发现他时,在他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公平的事情吗?
他在罗莎·库柏在长岛的住处度过了初夏的大部分周末。房子里,照例有很多开心的耶鲁和普林斯顿的大学生,这很令人恼火,因为在哈特福德这类男生会让他觉得满心嫉妒,而且他们很少允许他涉及他们熟悉领域的话题。至于罗莎本人,则是个小可人。每个人都这么说,甚至沃尔特。
第37节:关上最后一扇门(5)
但可人儿很少是认真的,罗莎对沃尔特也不认真。他并不怎么介意。在这些周末他能够接触好些人:泰勒·奥弗英顿、乔伊斯·伦道夫(那个小明星)、E.L.麦克伊沃,有十几个人,他们的名字在他的地址簿里熠熠生辉。一天晚上他和安娜·斯蒂姆森一部由伦道夫主演的影片。他们还没落座,走道周围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她是他的一个朋友,知道她酗酒,不体面,不像好莱坞让她看上去的那么漂亮。安娜告诉他,他简直是个小女生。"你只有一个方面是男人,宝贝。"她说。
是通过罗莎,他遇见了安娜·斯蒂姆森。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她差不多有六英尺高,穿黑色套装,戴着一个单眼镜,一根手杖,和一大堆墨西哥银饰。她结过两次婚,一次是和巴克·斯特朗,那个西部片偶像;她有一个孩子,十四岁的儿子,已经被安置到一个她称之为"修正学院"的地方。
"他真是个要命的孩子,"她说,"他喜欢拿一把点22口径枪冲着窗子外面乱开火,往下扔东西,还从伍尔沃斯超市里偷东西。可怕的小子,就像你一样。"
安娜对他不错,在她不那么沮丧和恶毒的时候,会好心地听他抱怨自己的问题,听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纵然安娜缺点多多,却一点不笨。他喜欢把她当成倾诉对象:他不管告诉她什么事情,她都不会从正统的角度来反对。他会说:"我跟昆哈特编过不少玛格丽特的瞎话;我觉得这样很差劲,但她也会这么对我的;不过我不是想他开除她,只是希望也许能把她调去芝加哥分部。"
或者,"我在一个书店里,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我们开始jiāo谈:一个中年男子,感觉蛮好蛮聪明的样子。我出来时他跟着,落后一点点。我过街他也过街。我快步走他也快步走。这样持续了六七个街区,我终于明白过来这大概是怎么回事时,心里痒痒的,想继续逗逗他。于是我在街角停下来,招了一辆出租,然后我转身,向那家伙投去深深的一瞥。他马上冲上来,笑容满面。我跳进出租,猛地关上门,探身出窗,哈哈大笑:他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简直就像基督。我忘不了。告诉我,安娜,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这好像是在报复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但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他可以跟安娜讲这些故事,然后回家,睡觉。梦境清朗。
现在爱的问题使他忧虑,主要是他认为它不成其为问题。不过,他意识到没有被爱。这种感觉就像他的另一种心跳。没有人爱他。安娜,也许,安娜爱他吗?"哦,"安娜说,"事情什么时候会像看上去一样呢?此时蝌蚪,彼此青蛙。看上去是金子,但戴上手指后,却留下一圈绿色。就拿我第二个丈夫说吧,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男人,可结果却成了我另一只痛脚。"瞧瞧这个房间,哦,你不能在壁炉里焚香,那些镜子,它们产生出空间感,但却是有欺骗性的。沃尔特,没有什么是和它看上去一样的。圣诞树是玻璃纸,雪不过是肥皂沫,我们心里扑腾的是一种叫灵魂的东西,你死去时,你还活着,是的,我们活着的时候,也不是活着。你想知道我是否爱你?别傻了,沃尔特,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第38节:关上最后一扇门(6)
3.
听,风扇,转动着低语之轮,他说你说他们说我们说一圈一圈或快或慢,时间在无尽的蹀躞中回溯自身,破旧的风扇打破了寂静,八月三号三号三号。
八月三号,那个星期五,在温切尔的专栏里,有他自己的名字:"大佬广告总监沃尔特·伦尼和rǔ品业女继承人罗莎·库柏叫密友们开始买米了。
"沃尔特自己把消息给了温切尔一个朋友的朋友。他把这个指给他吃早饭的那家"未兰"店柜台上的男孩看。"这是我,"他说,"我就是这个人。"那男孩脸上的表情真是有助消食。
那天早上他到公司比较迟,他走过办公桌之间的通道时,前面打字员中间出现一阵令人满足的小小骚动。但没有人说什么。愉快的一小时在无所事事和乐滋滋中过去,十一点左右,他到楼下的药店去喝杯咖啡。三个办公室里的人,杰克森、瑞特和伯德在那里,沃尔特走进去时,杰克森捅了捅伯德,伯德又捅了捅瑞特,他们全都转过身去了。"他们怎么说来着?大佬?"杰克森说,他肤色粉红,早秃。另外两人大笑起来。沃尔特装做好像没听到,快步走进一个电话亭。"浑蛋!"他骂道,装做拨一个号码。终于,等了一会,他们走开了,他真的打了个电话。"罗莎,嗨,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
"哦,你看了温切尔专栏了?"
"是的。"
沃尔特笑了。"你觉得他是从那里得到的消息?"
沉默。
"怎么回事?你听上去有点好笑。"
"我吗?"
"你疯了还是怎么的了?"
"只是有点失望。"
"对什么?"
沉默。然后:"你这么做真是下作。沃尔特,相当下作。"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再见,沃尔特。"
出去的路上,他付了收银员那杯他忘了要喝的咖啡的钱。大楼里有一个理发店。他说他想要修脸。不,剪个头发吧。不,还是修指甲,忽然,他瞥见镜中的自己,脸看起来几乎和理发师的围裙一样白。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罗莎是对的,他很下作。他总是乐于承认自己的过错,因为,承认了它们,似乎就能让它们变得不复存在。他走回楼上,在桌边坐下,感觉心里好像在流血,非常希望自己能相信上帝。一只鸽子在他外面的窗台上踱步,他望着那些阳光下闪烁的羽毛,那摇摆又镇定的动作,过了一会,他下意识地拿起一个玻璃镇纸扔了过去。鸽子平静地向上攀去,镇纸像一个巨大的雨滴斜斜飞出。也许,他以为,会听见一声遥远的惊叫,也许会打中什么人,把人打死?但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打字员击键的声音,还有一下敲门声!"嗨,伦尼,K.K.想见你。"
第39节:关上最后一扇门(7)
"我很抱歉,"昆哈特先生说,一支金笔胡乱涂写着,"沃尔特,我愿意为你写一封信,随时。"
现在在电梯里,那些敌人,都和他一起沉在底部,沃尔特被他们挤在中间。玛格丽特在那边,扎着一条蓝色发带。她看着他,她的脸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那么漠无表情,没有生气。那上面仍有同情。但她看着他的时候,似乎看穿了他。我这是在做梦,他不允许自己相信别的。但他的胳膊下夹着梦的对立面,一个马尼拉信封,里面装满了从办公桌上撤下来的个人物品。电梯间里的人都出到了大堂里,他知道他必须和玛格丽特说话,请她原谅自己,请求她的保护,但她飞快地向一个出口走去,消失在敌人中间。我爱你,他说,追了上去,我爱你,他说,什么都没说。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她转过身。蓝色发带很衬她的眼,她的眼,望着他,神色柔和,相当友好,或者说流露着怜悯。
"请等下,"他说,"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喝杯饮料,去宾尼,如何?我们过去喜欢宾尼,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我有个约会,已经迟到了。"
"哦。"
"是的,我迟到了。"她说,开始跑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奔向远处,发带飘动,在夏日傍晚的天色下闪着光。然后她不见了。
他的公寓,格莱默西公园附近一个无电梯单室套,需要来次通风和打扫。可沃尔特倒了杯饮料,说了声见鬼去吧,便往沙发上一躺。有什么用呢?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多么努力,到头来都变成零。每一天每一处每个人都在被欺骗,有谁可怪?奇怪的是,躺在这暮色下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慢慢啜饮威士忌,他感到相对平静了,天知道他躺了多久。这有点像那次他没通过代数考试,感到那么轻松,那么自在。失败是明确的,一种确定性,而确定性总是让人平静。现在他要离开纽约,来一次旅行度假。他有几百美元,可以支撑到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