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意识到,我竟然开始对自己说话,这可不是喉咙里发出一个像“哎呀”这样的象声词那么简单,而是,我自己在凌晨四点的便利店门口,拎着一筒水,蹲在地上看了会儿从车里滴出来的黑色液体到底是油还是防冻液,然后自己对自己说起话来。这是我一个人住的第三年。
1.
看高木直子的《一个人住第五年》时还在上海,只记得她的某本绘本里有关于一个人做饭的段落,说的是她每次做米饭都会做好多,然后她就把它们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放在冰箱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段记得特别清楚,把米饭冻起来,每次要吃的时候,只要把一小份拿出来加热就可以了。我想象了下,确实觉得用电饭锅煮出来的一大锅饭总会让人产生一筹莫展感,而分成小份冷冻起来就很方便,想吃咖喱的时候,只要拿出一份来与咖喱一起加热就好了。
后来我来到北京,住在东南角的小屋子里面,刚刚搬进来时,有个朋友过来帮我做饭,他帮我包过两次韭菜jī蛋的饺子,摆满冰箱的两格冷冻格,又帮我做了一锅牛肉香菇酱,很咸,他说这样每次下面条的时候,舀一勺放在里面就好了。这样,这些东西,我存在冰箱里,很耐心地吃了好久。有一天与有些日子未见面的朋友吃饭时,他端详我后若无其事地说,你胖了,是吃面条吃太多了吧。
那时,刚刚开始自己做饭,基本会做一些能够放在一起煮的东西,比如常常一把蔬菜,一把羊肉,一把面条煮在一起,或者也会把蘑菇、番茄、香肠、玉米粒与米饭放在一起炒,因为总是贪心以及掌握不好分量,烧得太多是经常的事情,但是一个人面对一整锅的食物倒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吃好久,吃不完的部分就都倒进马桶里扔掉也并不觉得可惜。反正做得好吃,做得不好吃,做得多,做得少,也都是一个人的事情,倒进马桶里这种猥琐的事情,也都没有旁人会看到,这样一切就都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鲤上瘾 第一部分 一个人住第三年(2)
2.
其实菜市场一直是我喜欢去的地方,碰巧家门口就有个很大的农贸市场,每到傍晚的时候,两边马路上也会摆满各种新鲜蔬菜,鱼,水果,有时会有些奇怪的东西卖,比如说,有年开chūn时突然推来辆堆满chūn笋的三轮车,我从那儿买过一次笋,但之后那辆推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幸好这样一次啊,我买了一整捆,之后就慢慢做,腌笃鲜啊,竹笋烧红烧肉,烧猪脚,烧蹄膀,吃了好久好久的笋。而每天快要落市的时候,所有的蔬菜都在暮色里摆成一堆一堆,每堆一块钱,各种人耐心地蹲在地上挑挑拣拣。
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习惯一个人面对北方天暗得过早的huáng昏,也在博客里写过那种路灯刚刚要亮起来时会有夜盲症般的绝望。有个朋友坚持在每天的这个时候打个电话给我,跟我聊会儿天,以为我会好些,其实完全不会,这种事情只会更提醒我,我多么憎恶电话,msn,email这些只因为距离而存在着的东西,我所渴望的无非是坐下来面对面地聊聊天,十分钟也好。
所以,后来,当傍晚快要开始的时候,我便拿着钥匙和零钱出门去,有时候带着耳机,有时候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去菜市场里走一圈。或许会看到有卖非常稀罕的豆苗或者芦笋,而周围永远涌动着热气腾腾的生机,羊腿整只整只地挂在钩子上,鱼头被切下来堆拢起来,利落的刀起刀落,所有人都大声说话。卖馄饨皮的小男孩与我最熟悉,因为北方的人不吃大馄饨,他对于我描述的那种厚厚的、正方形的馄饨皮感到很困惑,而每次递给我切成梯形的薄薄馄饨皮时都要不好意思地笑。
好像就这样,忘记了一些生活中最初所感觉到的困难,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好像自己的旁观者一样,在生活着。
倒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做各种食物,在北京所无法经常吃到的食物,都自己能够做出来,咸菜肉丝面,炸猪排,菜肉馄饨,huáng芽菜汤年糕这些,都突然之间自己会做了。过去也并不是不会做饭,但是自己从来不觉得好吃,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再也不喜欢出门吃饭的人,冰箱里永远囤着各种蔬菜,冻起来的骨头汤,或者可以吃好多顿的咖喱。当有一天半夜里自己炸起肉丸子来的时候,我才真的觉得匪夷所思,第二天也并不请人吃饭,所以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炸这些肉丸子是要gān吗。
想起的是很多年前,半夜里觉得饿了,就与男朋友一起走路去吃路边摊的水饺,记忆里有时候是chūn天,路边的泡桐树掉下花朵,有时候是冬天,两个人穿着很重的衣服,说话时空气里都是雾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更应该学会做饭的啊,明明那个时候才更有爱的啊,为什么能够自己做出各种食物的时候,却已经是一个人了呢。
3.
身边也有一些与我一样一个人住的女孩,我们最常讨论的事情除了感情之外,竟然依然是食物。有段时间常去住在东四小四合院里的女朋友家里,吃她做的西红柿jī蛋打卤面,她会把面汤专门盛出来,上面只漂了两片青菜叶子而已,竟然也让我觉得好吃和暖胃。回家以后就经常照着她的办法来做打卤面,打发一个人的晚饭变得非常容易。
而因为一个人吃饭,所以便不太愿意再做荤菜,因为肉这些东西处理起来总是有些麻烦,顶多是在冰箱里常年存着一些骨头汤,要吃的时候可以往里面放任何蔬菜。面条,馄饨或者咖喱饭这些能够快速端出厨房的东西变成了最拿手的,又因为一直在吃各种蔬菜,所以竟然我们这些很少出门的独居女们,都在默默变瘦,于是有时候也会彼此安慰一下说:那至少现在都不用想再减肥了吧。
鲤上瘾 第一部分 一个人住第三年(3)
但是也有朋友说,就像这样地一个人生活下去,时间久了,好像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了,倒是如果要考虑再次两个人生活的话,需要的勇气比起以前来,不知道需要翻多少倍。
去年的新年我还在抱怨着这是人生中第一顿一个人吃的新年饭,到了今年过新年的时候则暗自盼望着所有的饭局都快点结束,终于可以有一天的时间走路去菜市场,做顿一个人吃的晚饭。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以后,就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变得不能习惯了。
而晚饭的时间又是有多妙。可以喝喜欢的酒,也可以喝可乐,可以把电脑端到桌子上开始放美剧,也可以把盘子搁在大腿上,再把脚搁在膝盖上。可以只吃一大碗蔬菜色拉,也可以只吃一碗盖了荷包蛋的阳chūn面,可以下午五点的时候用糯米粉做一只放了过多白糖的jī蛋饼,然后到了晚上九点时再吃完整的晚餐。一切都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于是生活便自然地,安静下来。
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不看书,不看电视,不说话,只是坐在地板上,面对着盘子里面刚刚做好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吃,其实就连在想着的心事也都没有,时间被无限拉长,这种时候往往又会听到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节奏,而外面那个真实存在着的世界又会在突然间与自己丧失联系。
后来我想,当我不是一个人生活着的时候,我担忧着的事情太多了,而生活的质地却又仿佛离我如此遥远。没错,现在我失去了很多快乐,但大部分的时间与自己相处,感知却变得非常清晰,记得住很多细节,甚至知道每天路灯是几点钟亮起来,又是几点钟暗掉的,所以与失去的那部分快乐比起来,又多出来这些或许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知觉。
其实本来关于一个人生活有很多可写的,比如说我总算也是一个人生过病,一个人坐很远的地铁去买了车,又一个人一路熄火地开回来,一个人喝醉以后趴在马桶上吐到要昏过去,总之做过所有一个人生活着的人做过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落笔要写的时候,写下来的竟然全部与食物有关,仿佛一个人生活了到了第三年,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种能够坚定而且孤独地活下去的方式一样。
住在四合院里的女朋友在冬天的晚上,喜欢裹牢一件棉衣站在院子里看会儿天空,能听到树叶落到地上的声音,她喜欢买一瓶huáng酒,喝几口以后就要在房间里面转圆圈跳舞。
还有喜欢吃安眠药的女朋友,一会儿早晨才睡觉,一会儿傍晚就睡觉。
还有每两个星期固定一个晚上有性生活的女朋友,平日里她的周围没有男人。
每个人都能够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并且变得不能自拔。
最近我看完了村上chūn树的新小说,也看完了青山七惠的新小说,撇开别的不说,单单是那些对于一个人有节制地生活着的描写就已经吸引了我。这差不多是独居的人才会产生的一种惺惺相惜。我喜欢看村上chūn树描写天吾做饭的段落,切菜、炒菜之间只是按照步骤而来,脑子里却全然想着些其他的事情,做出来的菜也只是适合独居者的,豆腐海带的味噌汤,炒饭。也深深能够知道青山七惠写的圆小姐,有时候晚上哪里也不想去,回家之后坐在chuáng沿,听着隔壁浴缸注满水的声音,就感到平静。孤独有时候也并不是件太糟糕的事情,与嘈杂比起来,安静却孤独的生活仿佛还显得更妙一点,或许至少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几年的时间,一个人必须要自己生活着,才是对的,否则怎么能够听到自己的节奏。一旦它流淌出来,走在马路上,坐在地铁里,独自待着的时候,与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任何时候,它都会在那儿兀自发着自己的声音,这是属于你的声音,身体的一部分,不用再担心流失。
总有一天不会再有担忧的。
鲤上瘾 第一部分 回到青葱晨日里
文/苏德
1.
女朋友L给我带来了第一颗安眠药。她比我早服半年,那时已有些依赖。我们很久之后专门为这些小药片做了次谈话,到了这时,两人都对它有些爱恨jiāo加。
L对安眠药的初次印象并不好。那时她失恋,彻夜不眠,裹在出城的长途大巴上想要离开。身旁铺位躺着各色人等,望着半夜高速公路上迅速抛去脑后的路灯,她开始了*。*是其最初尝试入睡的方式。一次不行,两次,她只是想得到高cháo过后的倦。
但倦对于一个刚失恋的人来说,每天都在。对过去的倦,对现在的倦,还有以后。可偏偏倦并没能帮助失恋者获得所最需要的睡眠。L用“像鬼一样轻飘”来形容自己,她走在路上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漂浮起来,夜晚睡下了,最多不过一两个小时;睡不下,反复到天亮,又是一只白日的鬼。
后来,L的一位医生朋友给了她一板“佐匹克隆”,她开始借助药物入睡。只是第一晚,药物旅程并不那么顺利,她服下一颗后产生了奇妙的幻觉,幻觉自己入睡,实际并没有。我们后来认为那是浅度睡眠造成的幻觉,对睡不着这件事,L有些怒了,她挣扎着从chuáng上爬起来,又吞了一颗,终于死死地睡去。睡足了十个小时后,醒来后的L发现自己居然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