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默没有说,这架琴还是皇帝在他少时学琴之时格外恩典赏赐给他的。不过他对弹琴的兴趣并没有热衷多久,这架琴放在他的书房里,权当摆设,萧景默也少有亲身上阵抚琴的时候。本来他的性子也就是受不得拘束的,要他规规矩矩坐在那弹完一整首曲子,真是要了他的命。
“说起来我也只听你弹过一次琴,你既然喜欢,何不干脆试试手?”
简若林正求之不得呢,正眼都没给萧景默一个,一双眼全盯在琴身上边了,一边摸着一边就在香案边上盘膝坐下。
地上铺了毯子,萧景默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便席地而坐。他看见简若林那十根手指,白皙修长,一根根像葱削玉刻似的,翻动的时候更是灵活纤巧,蹁跹如蝶。
许久未曾弹琴,连简若林也有些生疏了,试了两个音以后,抬起头来冲萧景默浅浅笑了笑。那带着些许孩子般羞稔天真的表情,让萧景默不由看得痴了。
等听到乐音嫋嫋响起,渐渐连贯成曲,竟是一首《邶风?击鼓》。
萧景默一时兴起,等到乐音渐入佳境,便放开歌喉,和着琴声唱了起来。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於嗟阔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的声音本是清朗明快的,此刻歌声和琴声融做一处,倒是意料之外的和谐动听。被放缓了的低沈男音,一句一诉,宛若呢喃。尤其是唱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时,那双轻佻勾起的桃花媚眼眉目含情,落在简若林身上温柔得就像要溢出水来。梦呓似的歌声,誓言般的词句,灿若骄阳的男人。
这个白天,两个男人席地盘膝而坐。
一个眉目低垂安然抚琴,静若处子一般。
一个张扬恣意婉转吟唱,情义思绪无限。
日光洒进来,屋子里的画面和谐而又温暖,恍然犹如一幅传世千古的水墨画……
第三十一章
这一天简若林在留芳阁里,一大早的就听说萧家小侯爷差人送来了一大箩筐的柑橘。
简若林挑了两个放在手里看着——橙得发红的皮儿,透着股特有的清香,一颗颗又大又圆,看上去就知道一定饱满多汁。
一旁的小厮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柑橘是皇家贡品,寻常人家是绝对没有的,从树上摘下来之后,拿冰水镇着,一路马不停蹄送入京都——简若林不免觉得有些无奈,留了四五个在房里,剩下的便打发下人分发下去,算作工人们额外的福利。
转身忙活了一阵自己的事,小厮高高亮亮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奴才给萧爷请安——我家主子还在药房里呆着呢,过了这个门就是。”
远远的,萧景默的声音清爽无比:“好的,辛苦你啦。”简若林都能在脑海里勾画出那说这话时,那一脸欠打的张扬笑容。
“若林~~”萧景默站在门外,一声粘腻的拖长了尾音的叫唤,差点没把简若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震出来。天气不热,可是萧景默手里却一如既往,装模作样地拿了把折扇,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走近来,拈起桌上一颗柑橘:“刚才我一路上进来,大家吃柑橘可都吃得相当开怀,若林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那一副拈酸吃醋似的的口气,让简若林不得不放下手头上的活计,苦笑着答了句:“谁让你没事总往这送东西,柑橘又不是能久放的东西,你一下子送那么大一箩筐,我一个人哪能吃得完。”然后又补充了句:“别看这是在京都,可也有我留芳阁的势力在,我在这里想要什么没有,以后别三天两天往这送东西了。”
萧景默已经剥开了一个柑橘,一边剥一边说:“这是大内贡品,和外边的哪能一样?再说光是平阳侯府皇上就赏赐了十几箩筐,放都没地方放,不送人也是浪费了。你要是觉得好吃,明儿个我再送两筐来。”剥下来一瓣橘子,递到简若林唇边。
萧景默眼也不眨地看着,那软软红红的两片唇轻轻张开,含住一瓣透明橙肉,轻轻咬下去,汁水四溢,染在唇上,水淋淋的甚是动人。喉咙一紧,萧景默赶紧转开眼去,拿了另外一瓣橘肉,甘甜汁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的时候,香味浓郁,果不愧挂了个贡品的名号。
“好吃吗?”某人讨好似的地问着。
“嗯。”简若林点点头,大概是感觉到唇角有残留的汁液,便伸出一截舌头来舔了一圈,将残液舔得干干净净。一无所觉的人,完全不知道他方才的动作在萧景默眼中是如何动人,抬起眼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你别再送了,前些天你送来的大枣还有霜糖都还剩着,你再送我也是吃不完的。你府里放不下是你的事,你自己解决。”伸出手,抢了萧景默手中的半个橘子,剥开来一瓣一瓣地送进嘴里。
“你要是肯住进平阳侯府里,我也就不用天天给你送这送那的了。”萧景默哀怨地看着他,他也想不明白,简若林怎么就这么别扭,任由他说尽了好话,也不肯住在平阳侯府里。
“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是个商人,还是个没有功名的一介平民,这样不明不白地住进去,不晓得得被那些有心的又不知内情的人传成什么样。何况,我的身份,也没有合适地立场呆在那府里……何必徒惹人非议。”
萧景默幽幽叹了口气:“你呀,就是考虑得太多了。”不过心里也明白,说归说抱怨归抱怨,简若林这般说一不二的性情,一旦决定了的事,很难再说得他动心。
简若林正好将口里那瓣橘子咽了下去,轻轻皱了皱眉头:“这柑橘从陵南大老远地送进京城来,还是没有最初那么新鲜了。”
萧景默也觉得是:“我刚刚吃的时候也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
不过两人分辨了许久,最终也没弄明白那股怪味是什么。
夜里,简若林刚刚准备熄灯睡觉,就见一个人影从窗口翻进来,黑衣黑发,衣袂生风。简若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萧景默——他这个翻来翻去偷偷摸摸的习惯,还真是倒了哪都改不了。简若林想着这些天萧景默总是来去匆匆,罕见人影,便是白天来的时候,也只是呆了一会,说了两句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前后不过吃一颗橘子的时间。
现在见他夜里突然翻窗进来,不免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