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雪晓得沈姨娘的事发了,淡然一笑:「这姨娘还年轻吧,守得住一时,哪里守得住一世,或是跟人走了,也未可知。」
罗氏摇头:「单是走失了人口,报个官也就罢了。可是,」她咬了咬牙,「一大早的门前躺个死狐狸又算什么?」
顾言雪一怔:「死狐狸?」
「是啊,」罗氏叹息,「更夫发觉的,就死在我家门口。相公拦着,没让我去看,听阿忠说是只白狐狸,被开了膛,心、肺、肠子血哧呼啦流了一地。这事多蹊跷啊,听了都叫人胆寒,要是传出去了,只怕说我家闹狐狸精呢......」
罗氏还在唠叨,顾言雪放下筷子,直奔大门。
还没到门首,便听外头人声鼎沸,顾言雪向外一张望,只见裴忠蹲在门前的地上,正拿一领席子裹着什么东西,席子下一滩黑血,血里尚黏了些白色的绒毛。
裴氏兄弟站在一旁,裴鹤谨沉着脸,看着裴忠收拾残局,裴鹤谦对着两个衙役打恭赔笑。
在这些人之外,街坊邻居里三层、外三层,把个裴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引颈竖耳,唯恐漏看、漏听了一丝热闹。
顾言雪走到裴忠面前,低低吩咐:「给我看看。」
裴忠见是他来了,先是一愣,跟着拼命摇头。
顾言雪也不跟他废话,足尖一抬,挑开了草席。
只见血泊里躺了只龇牙咧嘴的雪狐,眼珠子突出着,由颈至腹划了条大口子,内脏全露在外头,死相狰狞,煞是可怖。
众人见了,不免又是一阵惊呼。
顾言雪皱了皱眉:「盖上吧。」
裴忠得了他这三个字,忙把死狐卷起来,却听震雷般一声大吼:「哪来的狂生?阻挠官爷办案?要不要命了?」
顾言雪一抬眼,两个衙役已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面前。
顾言雪冷笑:「什么官?什么爷?给个七品县令跑腿送水,拿着公帑的奴才罢了,也敢自称官爷?笑死人了。」
说着顾言雪扬了头,睥睨二人:「再者,你们来办什么案了?城南十条人命你们不管,人家门前躺个死狐狸,倒来管了?不过是逮着个商户打抽丰!这杭州城里死狗、死猫、死耗子、死蚂蚁多了去了,你们可要挨着个的都管上一管?」
一番话将两个衙役噎得气结于胸,偏又应对不上,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裴鹤谦唯恐顾言雪吃亏,连忙将他拖到身后,拱了手打圆场:「这人就爱说笑,官爷别往心里去。我这就带了死狐跟二位爷去县府回话。」说着,吩咐裴忠:「快去备车,请官爷上座。」
两个衙役中,年长那个面目和善些,点点头不作声了。
年轻那个却是一脸凶横,不肯轻饶了顾言雪,自腰间亮出条锁链,兜头盖脑朝顾言雪挥来:「臭小子,污蔑官差,锁回去说话!」
顾言雪见锁链过来了,不躲不藏,待链子到了头顶,冷哼了一声。
天地顿时一暗,不知打哪儿吹来阵怪风,飞砂走石迷了人眼,等风过了,众人定睛再看,无不骇然,只见顾言雪好端端立在那里,脚边零零星星落满了铁环,衙役那条精钢铁链不但没锁到人,反而断了个四分五裂!
「妖怪!」衙役指着顾言雪惊呼,连连后退。
裴鹤谦忙扶住了他,陪笑道:「难怪官爷受惊,这风是大得怕人。」
那衙役不肯作罢,「妖怪、妖怪」数说不绝。
裴鹤谦掏出锭碎银,悄悄按在衙役掌心:「官爷息怒,这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久居深山,只会读书,不惯应答。您瞧他衣服有缝、地下有影,怎么会是妖怪呢?真要是个妖怪,我们生意人家也不敢容留!」
「可我这铁链......」
「风来得不巧,迷了您眼,链条磕在地下,碰坏了也是有的。」裴鹤谦说着,攥了攥衙役的手:「您来办公差,坏了家伙,有一两赔一两,我家一力担当,万望官爷海涵。」
裴鹤谨也过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明里暗里百般承诺,那衙役才悻悻地收了手。裴鹤谦恐夜长梦多,催着裴忠赶了车来,将那卷了死狐的草席往车后一撂,打起帘栊,招呼两个衙役上车。
裴鹤谨回了趟内宅,取了个小小包袱递给裴鹤谦;顾言雪心里透亮,清水衙门银铺地,没些黄白之物打点,裴鹤谦这遭只怕去是去得,回就回不得了。
打发了官差,裴鹤谨又让两个仆役担了水出来,跟裴忠一起洒扫血渍,眼瞧着血迹渐渐淡去,邻里却迟迟不散,也不谈狐狸了,单把那风神俊秀、行止诡异的顾言雪上上下下看了个够。
顾言雪明知众人看着自己,不但不避让,反迎风立了,嘴角微扬,刻意卖弄风流,一双凤眼滑过那些女眷,彷佛有情又似无意,人堆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无不红了脸,既怕看他,却又舍不得不看。
裴鹤谨是个本分的生意人,最怕惹是生非,他对顾言雪本是无喜无憎的,今日见这人犯官差、起事端、卖风流,心下难免不快,碍着弟弟不好说什么,只沉了脸道:「顾公子,洒扫的事留给下人,我们先回去吧。」
顾言雪这才应了声,跟他回了内堂。
裴鹤谨进了家门,心中烦乱,也不理会药铺了,打发伙计挂出牌子,歇业一天,自己窝在家里,一边生闷气,一边跟罗氏检点家财,看那沈姨娘可曾卷走细软。
夫妻两个从清早直忙到午后,总算查了个明白,家中财物并未短少。裴鹤谨的脸色渐缓,却又惦念兄弟,忙让裴忠去县衙门前候着,探问消息。
罗氏看丈夫劳碌了,沏了壶茶来。
裴鹤谦闭了会儿眼,端起茶盅刚饮了两口,一抬眼,见个小丫鬟鬼鬼祟祟蹩在门边,对着罗氏努嘴拧眉。
裴鹤谨心中有气,「咚」地将茶盅拍在案上:「鬼头鬼脑的干什么?有什么话,进来回!」
那丫鬟委委屈屈走到他跟前:「宝裘居的伙计来了,说二少爷赊了他们二百两黄金,问什么时候送还过去,还说若是钱不凑手,吩咐一声,哪天等有了,让他登门来取,也是可以的。」
裴鹤谨一听「二百两黄金」,脸都白了,命那丫鬟速速唤了宝裘居的伙计问话,两下里一番对答,这才知道,裴鹤谦竟拿二百两金子买了一袭狐裘!
当着宝裘居的伙计,裴鹤谨也不便发作,只说等裴鹤谦回来,核实了,定会给个说法。
那伙计听了便笑:「我亲眼看着二少爷把狐裘披到顾公子肩上的,那还有假吗?二少爷对那顾公子可真是言听计从,不单买裘皮,还买了只大老虎呢,一出手就是二百五十两雪花银,眉头都不带皱的。」
裴鹤谨心头的怒意压都压不住了,手一颤,清绿的茶汤洒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