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言雪不吱声,玄真子悠悠地叹了口气:「鹤谦是个好孩子。」
顾言雪抬眼看着他,眸光似电:「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真子拈须而笑:「我想说,你同他,路归路、桥归桥,还是各走一边的好。」
「我和他如何,不劳你费心。」顾言雪说着,便要拂衣而去。
「且慢,回来,」玄真子拍拍身边的空凳子:「听我把话说完。」
顾言雪哪里肯坐,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睨着这个矮小的道士。
玄真子也不介意,捻着小胡子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脏兮兮、疯癫癫的小矮子。可你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个什么样子?」
他眯了眯眼,「我看到的是一只狐狸,一只背负数十条人命,双手沾满鲜血的狐狸。」
顾言雪脸色陡变,定了定心神,冷笑一声:「你尽管去说,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玄真子摇头:「他不用听,他可以看。」说着,微微一笑,「鹤谦身上流着仙家的血脉,他跟我一样,生而能见阴阳。后来有人封了他的灵力,关了他的天眼,可是这法术只有十八年的效力,到今年刚好是第十八年。
我若算得不错,他的灵力已慢慢觉醒,不久就会开天眼了。到了那时,他看到你背负孽障、满身血污,又作何想?」
顾言雪咬紧了牙,半天才挤出一句:「他说过的,活一天,便待我好一天。」
玄真子要图:「情话而已,你也相信?」
顾言雪一言不发,脸色煞白。
「看到你们,我就想到二十年的旧事。」
玄真子眯起眼来,长长叹息:「那时终南山里有位仙子,我们这些师兄弟都敬着她、护着她,她却爱上了一个鳏夫。为了那个凡人,她背弃仙缘,在祖师面前立下毒誓,以不死之身,换那男人的恩爱,情在人在,情绝命绝。
谁想三年之后,男人便起了异心,可叹我师妹清高一世,却落个心死如灰,抛下个两岁的儿子,撒手人寰。」
顾言雪心里「咯噔」一下。
玄真子颔首:「不错。我说的师妹,便是鹤谦的母亲凌清风。清风说看得太清,只会辛苦,所以她在死前封了鹤谦的灵力。可鹤谦到底是仙家之后,该看到的,早晚会看到。」
玄真子抬起头:「你自己做过什么孽,自己最清楚了。与其将来被他看穿,不如好聚好散。须知人妖殊途,你们走的终究不是一条路。」
顾言雪咬住唇:「我不懂?昨夜你为什么让我们......」
「再是桥归桥、路归路,你们总有过一段,临别留个好点的回忆吧。」玄真子走到门边,却又停了下来:「你炼的那种邪术害人害己,我劝你快些悬崖勒马吧。我再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要寻的道观就在后山,名曰紫云观。」
他盯着顾言雪的眼睛:「你既是真心待鹤谦,就不要将他扯进你的恩怨。待会儿我会在酒中下药,将鹤谦放倒,你趁机便走了吧。如此分别,与你们二人都好。」
顾言雪冷着脸一言不发,玄真子拉开了门,院子里日头照着残雪,白光刺目,彷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强光,顾言雪闭上了双眼。
吃午饭的时候,玄真子果然在酒里下了药,迷昏了裴鹤谦和童子。他提起酒壶,另外替顾言雪倒了杯酒:「药是抹在杯子里的,你的杯上没有,放心喝吧。」
顾言雪也不多话,一仰而尽,撩袍起身,再不回头。
倒是玄真子叫住了他:「我看得出你是个真性情的。老道并非无情,实在是三界有别。」
顾言雪冷笑一声:「情?你知道什么是情?」
出了清虚观,顾言雪翻过个葛岭,直奔后山。
葛岭的后山比前山冷落许多,到处都是萧萧枯竹。顾言雪举目四顾,只见山脚的竹影中隐隐露出一带高墙,像个道观模样。
他正要下山,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顾言雪猛一回头,不由愣住了。
裴鹤谦朝他跑了过来,扶着根竹子,气喘连连:「总算赶上了。好个玄真子,居然给我下药,幸好我舌头灵,偷偷把酒倒了,又装醉,才溜了出来。」
裴鹤谦说着,抹了把汗:「玄真子说了什么?你居然要一个人走。就因为我是个人,而你是狐狸?」
顾言雪一声不吭。
裴鹤谦捉住顾言雪的手,叹口气:「你是狐狸又怎么了?我早说过,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言雪,别丢下我。」
裴鹤谦的目光诚挚灼热,顾言雪心里一翻涌。他也想跟裴鹤谦说这样的话:别丢下我,即便看穿了我,也别丢下我,即便经年累月,色衰爱弛,也别丢下我......可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如骨鲠在喉,他咽不下,更吐不出。
顾言雪能做的,只是看着裴鹤谦,他要记住这张脸,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笑,这个人爱过他,也是他爱过的,即使他们分开,这段记忆属于顾言雪,谁也无法剥夺。
「言雪。」裴鹤谦伸出手来,摩娑他的脸颊。
顾言雪压过去,深深吻住他。谁知道哪一刻,裴鹤谦会开天眼,会看穿自己,所有恩爱会一去不返。
至少这一刻,这个人是他的,他也是这个人的。
顾言雪攀住裴鹤谦的脖子,泪水滑落。裴鹤谦拥着他问:「你怎么了?」
顾言雪深深吸了口气:「假如我要杀人,你会怎样?」
裴鹤谦扳过他的脸:「杀谁?」
「也许是个路人,也许是个小孩,谁知道呢......」顾言雪目光闪烁。
裴鹤谦轻轻吻上他的额:「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滥杀无辜。」
「是啊,」顾言雪凄然一笑,「我不会的。」
裴鹤谦叹了口气:「玄真子说了什么?他冤枉你了吧。」
顾言雪摇头,替他拂去肩头的雪花:「他告诉我,昨夜那道士是后山紫云观的。」说着,牵起裴鹤谦的手来:「既然来了,陪我去看看。」
两人下了山,沿着那座高墙绕到山门,对着牌匾一看,果然是紫云观,观门却紧紧关着。裴鹤谦朝门缝里一望,空庭寂寂,不见一个人影。
两人沿着高墙又转了一圈,发现观后竹林茂密,山势又高,是个翻墙的好地方,正想挑一处下手,却见一道人影如壁虎般,利落地攀上了高墙。
顾言雪见了那人,玉指一弹,放出道银光。墙上的人应声栽倒,闷哼连连。
「死狐狸......」那人刚爬起来,一不留神踩上堆积雪,又要滑倒。
裴鹤谦忙扶住他:「杜兄,你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