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看出了陈衍的软弱和愧疚,今天又看出了他的动摇。他实在无路可走了,才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而陈衍真的没让他空手而归。
他好不容易才把宁致新送走,对方站在楼下,期盼他带自己上去坐一坐,也许最好能碰见齐安东。陈衍坚持一步不挪,他也只能带着点遗憾和不甘离开了。
电灯打开照彻一室空荡荡的布景,他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
出于一时的感同身受和微妙的愧疚,他答应了宁致新。当那点情绪褪去,他才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和自己做的蠢事。
他该怎么和齐安东开这个口?因为心血来潮去求他帮个不相干的人——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齐安东会怎么做,是会无视他,还是会嘲笑他,狠狠羞辱他一顿?他陷在对自己的斥责和懊悔中,同时仍然觉得如果他是凭自己的力量,能帮一帮宁致新不是什么坏事。可齐安东没义务替他去行这个善举。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盯到眼睛发痛时看见齐安东挟着风尘进到家里。他的身影和头顶投下的灯光交缠在一起,外套上升起一阵屋子里很久不曾有过的烟火气息。
他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喉咙一片苦涩。
宁致新那么天真、可怜,又残忍,他怎么能在看到那天的一切之后,还认为他和齐安东如胶似漆、琴瑟和鸣?
他站起来直视着齐安东,对方脱了衣服,撞到他直白的目光,幽幽看了一会,突然笑着朝他走来。
陈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嘴里稍微s-hi润了些,他盯着齐安东逐渐放大的脸,等待着不知什么举动。
那张脸接近他,又掠过他。
他们擦身的时候齐安东的手轻轻划过他的腰,他走到卧室门口,转身对陈衍勾勾手指。
陈衍走进卧室,灯光依次灭了。
他实在没法在这样的情境和态度下提起宁致新。
明天,明天吧……他想。
第42章 42
陈衍跟齐安东提起宁致新的事,把他今天跟自己讲的话说了一遍。不出所料,齐安东眉头一皱,显出凶相,就要拒绝。
陈衍了然地等着他的回答,他早知他不会帮忙。
既然答应了宁致新替他问一问,问过已经算尽了责任。宁致新也许会认为他没有尽心尽力,但他也无暇顾及。
结果齐安东忽然眉心又一展,问他:“你知道他和狄辉是怎么闹起来的吗?”
“狄辉喜欢上其他人了。”
“那又怎么至于对他这么绝情?”
陈衍不明白,他以为狄辉本就是这么绝情的,用完就丢,难道他不是这样?
“他跟狄辉的小情人争风吃醋,没争过别人,还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乱出风头乱说话,这些他跟你说了吗?”
“没说,”陈衍摇头,“他不说我也能想到他是这个样子,他是做错了,可他不至于活该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家里……家里还有父母要养,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害到绝路上?”
齐安东朝他走近一步,低头俯视他:“你倒是很会为别人操心,怎么,觉得他可怜,怜悯他,要去充好人?还是看他被弃如敝履,同病相怜?”
陈衍往后退了退:“要是你不想帮他,就算了,我以后不接他的电话,就当没这回事。”
“哪能当没这回事呢!谁知道今天过了,你会不会又暗地骂我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你脑子里装的什么我是一点猜不着,说不定以后你一边跟我上床一边在心里骂我,我可受不了。”他y-in阳怪气地说。
“不会,你又没义务帮他,我还不至于这么……这么……”他结巴了半天。
“行了,帮就帮,显得我多斤斤计较。”
他惊讶地抬头,齐安东居然收起了那副嘴脸,变回平常模样。
然后飞快的,他又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只要你记住今天你说的话,以后别后悔就成。”
陈衍心里越发不安。齐安东反常得有些诡异,莫非内里还有不为人知的枝节?
受洪子珍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的邀请,陈衍在片场出现的非常频繁。
他一到片场,就兼挑两担,既是编剧,又是齐安东的助理,每天给他跑腿捶背,还要满足他各种无理要求。
一开始片场的工作人员都盯着这边,后来见怪不怪,也就不看了。每天对着这么多人伺候齐安东,陈衍心脏都练大了不少,场记姑娘偷偷跑过来问他和齐安东什么关系,他笑着说,熟人呗,还能是什么?
但后来他渐渐察觉旁人的眼神变质了,片场传过一段时间关于他和齐安东的风言风语,不知是被齐安东还是被洪子珍压了下去。也是,这么整日整日地待在一起,傻子才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儿还真有一个傻子,倪正红就是。他天天在陈衍眼前晃悠,一个月了还傻乎乎带点羡慕地跟陈衍说,你跟东哥关系真好啊。
在跟洪子珍合作以前,陈衍很难想象片场会有这么畏首畏尾又不合群的人。倪正红在片场办砸了不少事,每次洪子珍眼看要发火大家都幸灾乐祸,可最后洪导又奇迹般地压了下来。有些事错过多少遍了,陈衍看到他缩手缩脚的样子都恨不得替他去做。
起初看在他是倪正青弟弟的份上陈衍还特意照顾他一些,时间长了,耐心也被消磨光了。而齐安东从来不因为他是自己经纪人的弟弟就对他和颜悦色,他似乎很不喜欢倪正红,说不上为难,就是看到他只当空气。
陈衍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才华,平时讨论戏,他也不太敢c-h-a话,一开口似乎跟别人全不在一个调上,人家拉着二泉映月呢,他忽然摇起拨浪鼓来。就说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讨论齐安东结尾的一场戏,说的好好的凄美悲怆,他横c-h-a一杠子说这时候把剑撂在地上是不是显得更加愤慨一些?
他似乎也知道他不受待见,慢慢地说话就更少了。
那天酒桌上认识的姑娘,叫李盼的,也三天两头跑到片场来玩。她和洪子珍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时不时还会给他送饭。
李盼对陈衍印象不错,喜欢找他玩儿,那天发生的事她似乎一点也没介意。
齐安东演完了一场,擦着汗过来,李盼也不怕他,招呼他一起说话。他们聊了几句,齐安东忽然仰起脑袋,眼神向下扫,问陈衍:“你说我演得好不好?”
李盼连说:“好好好!特别好,我在国外学戏剧的时候见了不少演员,都没你这么精。”
他点点头,又用胳膊肘撞了下陈衍:“你倒是说啊,我演得怎么样?”
“特别好。”陈衍放下饭盒,真诚地夸他。
“那我像不像何见青?”他又问。
“像不像……像啊!”陈衍眨眨眼,“你演了那就是你了,怎么能不像?”
齐安东还是不太满意,这夸的太含蓄。他一拍陈衍的背:“去,给我打饭。”
过了会洪子珍走过来,坐看右看,陈衍和齐安东手里都是盒饭。他嘿嘿一笑,拿起李盼手里的饭盒,夸张地凑着鼻子在上面扫了一圈。
“是不是特荣幸?”李盼问他。
“是,那当然了!想想之前吃盒饭喝凉水的日子,那都是因为李大小姐没回来呀。有您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在,我就不用受那份罪了。”
“呦,您今天嘴真甜,喝蜜了吧?”
“不是您酿的吗。”
“谁稀罕你呀!”
“不稀罕我,就稀罕给我送饭了。”
他们在那c-h-a科打诨,李盼白眼一翻,扯着陈衍说:“陈老师,我以后送来的饭都给你吃了吧,免得喂畜生。”
“陈编剧可不能吃你的饭,”洪子珍说,“他吃了你这口饭,以后就该顿顿吃人家灌的醋了。”
陈衍脸上发红,坐立不安,四周的人却毫不介意地开着玩笑。
“说得也是,”李盼眼珠子一转,“那这饭还是给东哥吃了吧,您老每天这演戏多累啊。”
“敢情没人要的给我啊,”齐安东笑她,“我这儿可不收废品。”
“哪是废品呢,”李盼嘟着嘴,“可好的菜了。”
“行了吧,东哥不吃你这套,别白费力气了。东哥,剧组伙食是不太行,咱这几场拍完,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以后顿顿去外边加餐。”
“外边做的饭哪有家里做得好,”李盼不依,“油盐重,米太差,不健康。”
“说得对啊,”齐安东吃完了,抹抹嘴,很无所谓地说,“那衍子你以后给我送饭吧。”
他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留陈衍在原地一阵愣。
李盼和洪子珍觉得他们就是打情骂俏,只有陈衍知道齐安东在为难他,简直是时刻准备着,抓紧一切可以让他不自在的机会。
这似乎是齐安东找到的新鲜玩法,晚上走的时候他还特意来跟陈衍交代:“要你做的饭,不要钟嫂做的,知道不?她做的味道我都记得,要是被我发现,我开了你们俩。”
语气和煦,不温不火,笑里藏刀。
陈衍点点头。
“小衍,你真要自己做饭啊?”第二天钟嫂围着围裙在厨房团团转,“你会吗你?”
“不会啊,您这不在边上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