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还只披了一件薄衫,门便“吱呀”一声被推了开,两道身影蹑手蹑脚的蹦了进来,一人手里端着脸盆毛巾,一人手里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新茶。这两个少年兼任了仆役,还是不减跳脱的个性,连走路都是一蹦三跳的不踏实。
见他醒着,林宝长舒一口气,立刻过来伺候他梳洗,嘴里还有话念叨着,“老爷极少睡的这么实沉,我一早就进来好几趟了,老爷都没醒。若要换做平日,早该教训我进门不敲门了。”
齐笙在后头跟着补了一句,“你既知道干嘛还不敲门?这不找骂么。”
林宝呲着牙跺跺脚,脖梗一扬,“要你管。老爷都还没说呢。”
齐笙想来是习惯了他时而呛辣的个性,好脾气的笑笑,“我是想不通才问出口的,你不愿说我不问就是了,你别恼。”
“谁恼你了,我还懒得理你呢,你自作多情个什么。”林宝撇撇嘴,小下巴扬的更高了,眼神却止不住往齐笙身上瞥。“我不要和你说话,你也别和我说。”
“哦,那好,等你想和我说话时再说好了。”齐笙仍是笑呵呵的,还接手去帮他端盆洗毛巾。
可林宝却愈发是不高兴了,两个腮邦一鼓一鼓的,像极一条含了水的小金鱼,只能吐出泡泡。
林涛却有些意外眼前的局面。他一直觉得齐笙这孩子太实心眼,嘴拙人憨,容易受骗受欺负,而这半年来的观察也确实如此,他才会一直派人暗中看护。而林宝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长大的,被他纵容的任性骄气伶牙俐齿,但也心思缜密做事利索,如今却一再的被齐笙吃的死死的,果然是关心则乱么。
不过这两个少年他都喜欢的紧,他们愿在一起,他也不会横加阻拦,倒是乐见其成。
以前他也收留过不少孩子,可没一个像林宝一样一直带在身边,想来他是真把桃花少年当自个儿孩子来养了。现在知其心里有了牵眷的人,多少是有点儿大不中留的唏嘘感。天下父母心,他算是体味了一回。
“二爷人呢?出门了?”林涛接过齐笙捧来的新茶,拍拍林宝红通通的小脸,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安抚性的摸摸他脑袋。
林宝把头钻进林涛的怀里,胡乱的拱了拱,埋着就不肯出来。
林涛宠他却很少这样亲近的抱他,如今是自己先开了头,虽觉得有些不惯,但也不好推开,只能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待这个钻了牛角的少年自己平复情绪。
“二爷一早被知府大人请去了,临走前交代说午膳不必等他回来吃了。”齐笙的眼中说不出是羡慕还是苦涩,一眨不眨的盯着背对着他的林宝,两只手都搅在了一起。
“这茶不错,是南山的毛尖吧。这是贡品,楼里可没这货。”林涛浅啄了口茶,原只想润喉,哪知这茶清香俾口,甚对他的喜好。想来,除了那人也没人能这般准确的投他所好了。
“是二爷带来的,嘱咐了只给老爷一人品来。”林宝闷闷的声音传来,“二爷说了,老爷身骨凉薄,不易饮酒,还是以茶代酒的好。”他小小年纪情绪起伏的快,明明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却硬是赖着不想起来。
林涛也就由着他,心知都是体贴他的身子,可嘴上却打趣道,“小宝,你跟了我多年,怎么这二爷一来,你就改换了立场了,莫不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当然不是。”林宝总算是抬起了头,却是又委屈又愤慨的模样。“我心里从来就只老爷一人,别人我才懒得理会呢。”
“真的只我一人么……”林涛摇头失笑,揉揉他柔软的发髻,睨了眼抿紧唇一脸紧张的齐笙,才道,“你向来说话没个分寸,都怪我管束你少了。你要知覆水难收,违心的话还是少说为好,若伤了不想伤的人,追悔莫及时你可要哭鼻子了。”
“才……才不会呢。”林宝嘴上说着不会,可神色间已见悔意。林涛的话他向来是奉做圣旨句句听进心,这番话为的是何他怎会不知。不过心里明白归明白,叫他开口先示弱,却是难事一件。
好在齐笙也是迁就他惯了,愿意先做下台的阶梯,上前牵着他离开道,“小宝,糯米糕想必已经蒸好了,我们去给老爷端来吧。”
林宝诺诺的点头,乖乖的跟着齐笙出去了。林涛站在窗前看着,见他们一路拉拉扯扯又笑颜如花,犹如最为明媚的春光,直逼人眼。
忆起当年他与冷焰泉相知相守时也是这般年纪,而相逢相识则还要早些。那时两人不过都是十岁的孩子,却争相显现自己老成的一面,说起话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君臣之言,但所言之语却是胆大了些。
那时自己的父亲和先皇也都还在,他还是记得先皇曾牵着他的手站在鉴星楼上俯瞰整座皇宫。天还没尽暗,掌灯的小官还未将灯烛点起。凝重的暮色下是黑压压的一片死寂,只有遥远的钟鼓声一波一波的传来,宣告着一日光华的逝去。
白日里华贵端凝的宫殿,褪去了五彩斑斓的外衣,便只剩凄苦的风装点着这寂寞欲望,徒劳的挣扎翻滚着,触不到彼岸的尽头。
乱红渐消愁渐绕,深宫不闻钗头俏。从来只见佳人笑,怎知袖罗掩泪熬。
当时这四句诗先皇只念过一遍,他就已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多年以后,他才知这诗是冷焰泉在其母后病逝时所作的。只得先皇一人看过,便烧掉了。
先皇道,宫中煞苦,枯容俱在一念间,江山百年,兴亡全系一人身。为尊者,唯有寂寞长伴。
他道,大皇子心怀天下,必会是位好皇帝。而他,会一直长伴其左右,不离不弃。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铮铮有力,清脆响亮。他看到先皇欣慰的笑容,和父亲无言的鼓励。可他,只是对那聪颖心慈的同龄皇子有了兴趣,才许下了这份诺言。
而今,相伴已十八年,情犹在,心已老。倒不如那两个身披阳光的少年,来去如风,一身洒脱。
11.
冷焰泉这趟门出的,不仅是午膳时没能回来,就连晚膳都没来得及赶上,回来时已是饥肠辘辘,人一入门就眼巴巴的瞅着林涛,那可怜又疲惫的模样,算是什么气质啊形象啊全不要了。
林涛叫人温了八宝珍珠羹,一连盛了两大碗,全叫冷焰泉三两下就给解决完了。要添第三碗时,他才满足的咂吧了下嘴道了声饱了。
冷焰泉有了精神,这才仔细的看了下那钵羹,并不觉与平日在宫中所吃有异,可就是觉得格外的香甜,不禁感慨道,“饱时不知饥时味,宫中珍肴佳品甚多,倒不如这一碗粥来得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