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啊?
她看着我痴呆蠢笨的表情,冷哼一声,草草签了名,把日志本一推,再度回到她的一人世界中。
照理我拿了日志就该早早走人了,但我瞄了她桌上的东西一眼,才发现她在打中国结,旁边放着她的成品:一
只小猫头鹰吊饰。我一直以为中国结是专门放在旗袍上给老太太穿的,没想到居然可以做出这么可爱的玩偶。
「哇,好可爱!」
办公室里的老师(包括姑婆芋),都被我高八度的声音引得抬头瞪我,我顿时脸红如蕃茄。
还好姑婆芋并没有骂人,瞄了我一眼又继续她的工作。
依我的一贯作风,早就低头溜出去了,但我被姑婆芋的手部动作迷住了。她的手指非常灵巧,完全不像她本人
那样死气沉沉,当那十只修长的手指在彩色细绳中灵敏地穿梭时,就好象在跳一种富有韵律的舞蹈。
我一定是真的着了魔了,居然有胆开口:「老师,可以教我做吗?」
她停下来,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丢了一句话出来:「这么肥的手指,打得了结吗?」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
好足够传到旁边几桌的老师耳里,引起了一阵吃吃笑声。
因为类似的嘲讽我己经听过太多次,倒是没当场哭出来。但我仍是全身发凉,呆站原地。
等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脚准备落荒而逃时,埋头苦干的姑婆芋朝我背后冒出一句:「中午的时候过来!」
俗话说得好,不吃嗟来食,更何况我受的是那样的羞辱。问题是,我没有那种骨气,更没有胆量违抗老师,所
以午休铃声一响,我就神经紧绷,只差没同手同脚地走进办公室。
「你这时候跑来是叫我不用吃饭是不是?十二点半再来!」我灰头土脸地正要出去,她又改变心意:「算了,
把饭盒拿过来一起吃吧。」
等见到我的饭盒,她原本就尖的声音更高了八度:「喂,你一天是吃掉你妈几斤米啊?这是便当?我看你把你
家冰箱整个搬过来了吧!」
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就为了学个中国结,让她三番两次亏着玩,还得对着那张死人脸吃饭…
最惨的是,就连对着死人脸吃饭,也换不来一顿饱食。我的便当是她的一倍半大小,吃饭速度只有她的一半。
也就是说,当她收拾好饭盒把中国结材料拿出来时,我还不到七分饱。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我夹着空洞的肚皮,头昏眼花地跟那堆存心跟我作对的细绳格斗,耳边没停过的是姑婆芋
的批评:「笨死了,再来!」「又错了,拆掉!」「不对!怎么又忘了?从下面穿上来!」
我越来越怀疑中国结是否值得我做这种牺牲。
「不错,总算对了。现在全部拆掉再重打一次。」
「嗄!!」我差点昏倒。
「嗄什么?再来一次印象才会深。快点!」
正当我用快抽筋的手去拆绳结时,她又回复了我在厕所里听到的,冷漠无比的声音:「你干嘛这么听话?」
「啊?」明明是你叫我拆的呀?而且学生不是本来就该听话吗?
「随便什么人使唤你,你都乖乖照办,是不是啊?」
「没有啊…」
她冷笑一声:「那我问你,今天早上你们班长有事不能过来,为什么不叫副班长,要叫你来?」
「我不知道。」
「你不会问她吗?」
「我只是帮个小忙…」
「啊哟,好有度量。那你说,要是我不肯签名,你怎么办?」
「为什么不签?」
「废话!那堂课我一分钟都没上到,为什么要签名?我签了就不能叫你们英文老师还我一堂课了。哼哼,话又
说回来了,小小的童军课多一堂少一堂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联考不考嘛!」
「对不起…」我一时语塞,当时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谁要你道歉了?我是气你为什么这么笨,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你们班长根本就是看你好欺负,存心抓你当
替死鬼,你还以为是在日行一善哩!」
我无言以对。实在想不通,不过是代人跑个腿,为什么就有这么多问题?
「怎么样,不相信?那你去直接问你们班长啊,问她是什么意思。」
哪有人会做这种事?「这样问很奇怪啊,要是她生气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没胆。」她无视我铁青的脸色,径自滔滔不绝:「你是她同学,又不是她的奴隶,怕她生气做什
么?她会生气你就不会吗?又不是木头!」
「可是,太爱生气会讨人厌吗?」
「你现在就很讨人喜欢了吗?」
「……」
「去照照镜子,你又不是灰姑娘,再怎么装乖,别人也不会疼你的,更不会有王子来救你。长这副德性还不晓
得要自己振作,你就等着一辈子被人当肉垫踩吧。」
我只觉彷佛有铁块堵住胸口,噎得我眼冒金星。从小我的外表就是众人嘲弄的对象,但是小孩子毕竟智力有限
,会用的骂人用语就这么几句,听久了也就麻痹了,像这样尖锐辛辣的刻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更没想到会
出自师长口中!
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欺负我?
老师倒是自动替我回答了一部分的问题:「我啊,只要一看到你那副畏畏缩缩没出息的样子,我就想吐,连教
书的力气都没了!」说着便回过头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还能怎么办?只好端起便当盒冲出去。
那天下午实在是前所未有的难捱,半空的胃不断抗议,愤怒和委屈像针一样在全身上下戳刺,让我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