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啊。”他突然感叹,望着我。我没吱声,苦笑一下。他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下一句必然直入核心。
“你妻子的死让你受到很大打击吧?”
“张处长,每对夫妻各不相同,您应该清楚我和小霜的情况。”覃霜的死只是为我带来同情、猜疑和幸灾乐祸而已。
“作为商人来讲,沈先生可说是诚信之人了。”看来他对我平日的情况作了充分调查。我是属于那种为数不多的不奸之商。“对了,听说沈先生最近和贵公司员工慕容煦走得很近?”他一脸突然想到的样子。
来了!“慕容煦?哦,那个小伙子很有才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而且,跟我很谈得来。他经常有很精彩的构想。”
“你们是在那一夜才熟起来的吧?”他的眼神深幽。
“对,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他怀疑我受到慕容煦的胁迫?我的确受到他的胁迫,只是含义不太一样。
“……”他沉默了一下,“对了,他经常去k.k吗?一他的收入,不太可能。”
“说到这,我也奇怪”,我道,“我那天很奇怪地喝醉了,醒来才知道他照顾了我大半夜。以前我没在k.k见过他。”
“还真是巧。”他冷笑一声。
“……无巧不成书嘛。”我假装没听出他的意思。
“关于你妻子,她还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或嗜好?”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像只觅食的豹。想了一下,我摇头:“对不起,一时想不出来。”这时,有一个熟人走了过来,我向张处长告别向来人迎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对了,小霜有个习惯”,张处长的眼中放出荧光,“她喜欢记下每天预定的日程安排以免撞车——公事私事都是如此。”
“ 记事簿?你见过吗?”
“见过一两次……”我回想一下,“好象是一个黑色的本子。”我向他点头告辞,走进大厅。
张站在露台上,高大的身躯隐没在黑暗中。
我知道,我在打一个赌注很大的赌,大得将一切都押了上去!
慕容煦最近越来越依恋我越来越不安。
他的需索如此强烈,总带着一股绝望似地一次又一次拥抱我。
我只让身体沉溺于激情中,神思清冷地观察着他。
他不对劲,而且越来越不对劲。
我们躺在沙发床上,他的手指和我的交握在一起。“你的手真是好有男子气!”他赞叹地吻了我的每根手指,望着我。
我也看他,没有搭腔。
“我生在圣诞节”,他微笑地凑过来亲我的嘴角,“当时下 着大雪,特别冷……”
“所以你叫煦?”我笑。突然想起自己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他脸红了。只要我稍微温和一点,他就会面红耳赤。“我喜欢雪的冰冷”,他轻轻抚摩我,“就像你。抓在手里以为得到了,其实剩下的只有无色的水滴。”
说着他有动作起来。
不会吧?又来了?
我几乎无可奈何地笑了。
“多对我笑笑,若”,他狂乱地吻我,“我想看……”
我在心里估量:他已经还了几十卷,不知还有多少。我有些急,但也还不到迫不及待的程度。我是一个优秀的猎人,永远懂得耐心的重要。然而,我明白自己最在意的并非这些,而是他隐藏在眼中那抹深沉背后的东西。
他很聪明,总能避开我有意无意的探索。我猜他懂我的意思,也明白我的疑虑。他利用这样的东西来企图控制我,但又知道一旦抛却顾忌他将没有任何筹码,于是我们只能如此僵持、如此胶着。这种状况是我最初没有料到的。
我接手了“西鼎”。
覃霜是个能干的女人,将“西鼎”搞得日益壮大。当年她向我求婚的理由是我是一支绩优股,值得长期投资,而游乐场事件后,我们的感情才真正突飞猛进。她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这个不会甜言蜜语的人会舍身救她,今生非我不嫁。我在心里笑,她真是不了解我。她的父亲这时也才真正将我视为有资格伴她一生的男人——不幸的是,在我们婚后半年,他腹泻入院,却死于青霉素过敏。父亲死后,覃霜变得放浪形骸。因为她知道是她的存在才让我少奋斗了二十年。我无法抱怨。她天性热情如火,我的淡漠个性只让她维持了短暂的兴趣,当好奇之心淡去,她自然难免要让我绿云压顶。
现在云开雾散。我却说不清其中滋味。
尤其见到慕容煦的目光,那种感觉更为强烈。
伍.
我更忙了。与他也日渐疏远。
这个星期里,我们只见了一次面。
他在有天深夜突然来到我家里,拎着一只背包。
我坐在电脑面前看着他,他一言不发走过来开始脱我的衣服。我也帮他脱。衣服一路纠缠我们也一路纠缠,然后滚倒在床上。今天的他亢奋里含着粗暴,带给我的是酣畅到极致的快感,我想我也是头一次如此热情地
回应……
完事后,他将背包放在我面前:“若,就这些了。”他眼里透出真诚,“全部还你。我答应的。”
我望着包里挤在一起的盒带,突然觉得着有点像古代花魁“招待”恩客以后得到的金银财宝,我冷笑一声。
他望着我,眼中浮出那种深沉的忧伤。
“你会爱上我吗?”他问我,声音颤抖着。
我毫无笑意地勾起嘴角。
“若!”他抓住我的手。
“这些是最后的?我可不希望下星期又出现‘最后’的”。我冷冷地收住笑容。
“相信我!”他将手握紧叫道。
我很难相信人,不过却无法怀疑他此时的诚意——尽管他没有让我看到他的全部。
人是一种两面性的生物,人前人后永远两样。
将手 覆在他漂亮的脸颊:“我相信。”我淡淡道。
他激动得全身发烫,腾地起身抱住我:“我爱你!若!我从没这么爱过!”他见我没有反应,垂下了眼,带了一丝苦笑,“可你让我绝望,若。”他低声道,像在叹息。
我懂,也不懂。
半个月没见到他,听说被收监了。
他居然是杀害覃霜的首要凶嫌!认识他的人都感到震惊。他没有否认对他的指控。
我未有一丝讶异。他对我的感情强烈得遮蔽了所有的理智——我毫不意外。
警方问他为何将尸体放进冰箱,他说是因为他以为这样可以扰乱尸检结论。不过我却知道,他是在争取时间和自己打赌,看是否可以得到我。
事情被发现是因为找到了覃霜的记事簿。
她是个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女人,不过记事的语句总是**得只能连蒙带猜。在十月五日——她被害当天的日程上,只写着:“要见一个人,十点。”
令人始料未及,她要见的居然是慕容煦!
“她为什么要见你?”检查官问。
“……因为我有录象带。”被关了半月,他精神居然不错。
“什么录象带?”
“她和**在一起的录象带。”
“你勒索她?”
“是。”
“一言不和杀了她?”
“是。”
“你不是被雇佣,是自己单独作案?”警方一直认为我才是幕后黑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没有。”他眼神清亮。
……
法官终于宣判:被告人慕容煦,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
他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他似乎没有亲人到场。在旁听席上发出哀鸣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这种时候都还能引诱出女人的同情,他的魅力真是无远弗届。
他被带离被告席。我坐在座位上看着他。
突然,他抬起了头,我们的目光第一次交会。
然后,他笑了,带着一种满足,一种我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满足。
我目送他远去。
陆.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也是他的生日。我收到了一盒录象带。没有寄件人姓名。我将带子插入机器,不一会儿,图象出现。然而——
我瞪着屏幕,全身的力气犹如被抽走一般四肢发软。玻璃窗忠实地映出我惨白的脸。
屏幕上,覃霜正在梳妆台前,突然,一扇窗户开启,一个黑衣男人敏捷地跃了进来。他的脸,每天在镜中我都可以看见:端正,冷漠。女人露出骇异的神情往后退去,她想尖叫,却出不了声。男人抡起了手中的纸镇……将女人拖进浴缸,男人看了一下表,又由来路飞跃而去,身形如夜的死神般溶入窗外的一片黑暗……过了大约十分钟,另一个男人一怪异的表情进入了房间——是慕容煦——在见到房中情景是,他愣了几秒。随即,他将尸体从浴缸里搬进了冰柜,并且细致地清扫了现场,也放掉了浴缸中浅红的水。然后,他向摄像头走来,站在床头柜上,手伸向镜头——影像消失了。
立刻,镜头切换到我熟悉的地方——慕容煦的家。日期是十月六日。他坐在镜头前,道:“我在一年半前就认识覃霜了,半年后,她请我帮她在卧室装上隐蔽式摄像头——她好象喜欢欣赏自己的床上丑态。我想我该感激这个女人,因为要不是她,我绝不会见到你。我昨晚是为了替她作机器的角度调整才去的。你离开的时候,我见到你了。我以为你是来和她温存的,当时,我真想杀了她!她凭什么!得到你还要去找别人,我真想杀了那个女人!不过”,慕容煦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你却先下手了。我想我机会来了!我决定同自己打一个赌!虽然我知道真相,但就让一切都归于无吧。”说完他微笑了。日期变成十二月三日——他被捕的前四天。“你让我快乐,也令我绝望……你永远也不可能爱我,对吗?但,我们早已成为了一体,是罪恶将我们结合在一起……若,我们是同罪的。”顿了一下,“这是真正的最后一卷。再见。”
影象消失了。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
我抽出磁带付之一炬。
倒了两杯酒,一杯置于桌上,一杯拿在手里。手一斜,两只杯子发出美妙的碰击声。
“干杯,为了我。”我凝视那鲜红的色泽,一饮而尽。
这时,外面下雪了。
我打开窗。
洁白的雪花在寒风中飞舞。有些飘在我脸上,冰冷而湿润。
我猛然想起他说过自己很喜欢雪的冰冷。
我还记得他说这话时温柔的眼神。
突地,我心里被一个念头占满:这真是最后一卷?
也许在不知名的角落,还有另外的录象带会来告诉我:“这才是最后一卷?”
我打了一个寒噤。
我们都是赌徒,我赢了大满贯,却也成了永远的输家。
风更冷了。
我关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