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说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家乡,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这就是现在的我,我现在很幸福。
在自己的家乡,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吃自己喜欢饲东西……不错。
尹小跳望着桥上的麦克,他那幸福的样子感动着她,却也让她想起了家乡。她不能确认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在麦克的幸福所包括的三要素——家乡、爱人。美食中,她拥有的仅仅是美食。她说不上幸福,却宁愿半醉着狂欢,当他们终于宣布回家睡觉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们在各自房间睡了两个小时,起chuáng洗澡,快速吃了些东西就又出发了。
他们又出发了。他们开车去奥斯打附近的圣安东尼奥。
他们在美国的公路上大唱中国歌谣:吃牛奶,喝面包,夹着火车上皮包。下了皮包往东走,东边有个人咬狗。拿起狗来砍石头,石头倒咬狗一口。小汽车,嘀嘀嘀,里边坐着毛主席。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汽车一拐弯儿,轧了我的小脚丫儿!
麦克还给尹小跳表演用膝盖开车。他这是在炫技,他这竭力讨尹小跳欢心的炫技引起尹小跳阵阵爱怜。
充溢着热带气息的圣安东尼奥到了。巨大的植物,香喷喷的花,一条舒缓的绿油油的小河从城中蜿蜒而过,环绕着城,滋润着城,小城圣安东尼奥就变得làng漫而又多情。他们在河岸上散步,随意向行驶在河面上的游船上的游客挥手致意。那些宽大的游船被鲜花装饰着,鲜花衬托着游客们那一身的悠然自得。麦克就在这时突然拥抱了尹小跳,他小心而又热烈地吻她的嘴唇,她也情不自禁地回吻他。一切是这样突如其来这样没有防备,但尹小跳却没有感到不自然。他们如漆似胶地吻着,有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忽然河面上响起了一片片掌声,是游船。上的游客在为他们鼓掌并高喊着加油!加油!尹小跳听见了船上的掌声,掌声使麦克把她抱得更紧。她觉得脚跟苏软她就像飘浮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无比的欢乐充溢着她的心胸和四肢,河水、花香、游船上的掌声……一切都使她和麦克的亲吻变得这样肆无忌惮又正大光明,情意缠绵又磊落纯真,激情盎然又典雅庄重。
她快要被他憋死了,即使是死她也顾不上了,她已忘记了害臊,她不吝臊自己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和麦克亲吻并伴随着陌生人的掌声。这原是多么十净的一件事啊,她渴望这样的十净这样的纯如水晶。这就是补偿吧她想。
他终于松开了她,她喘息着对他笑着,他也喘息着对她笑着。他说你脸红了,我爱你的脸红!他又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着: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么可爱,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么年轻!他冉一次吻她,她也回吻他。
在阿拉莫纪念馆,当他看见一个警察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警察嫉妒!他长久地吻她。
在墨西哥餐馆,当他看见’怕依“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伯依嫉妒!他长久地吻她。
在一间著名的”大奶“酒吧——这酒吧因女招待全部长着巨大的rx房而闻名,当他看到大奶女招待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大奶小姐嫉妒!他长久地吻她。
他激动地碟碟不休着,他真是蝶蝶不休了。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他抚摸她的覆盖着碎头发的后脖颈,他说你的皮肤和肉是多么细多么软哪,你是我的小细软,你就是我的小细软!他这”细软“的形容不能不让尹小跳心动,她告诉他”细软“在中文里是指便于携带的贵重物品、首饰什么的。
麦克说那我得没说错啊,你就是我的小细软,小细软!
很晚他们才驱车返回奥斯汀。
他们互道了晚安就去洗澡,然后各回各的房间。只是他们这晚安道得有点儿生硬,还存有几分紧张,他们仿佛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回到从前,回到去圣安东尼奥之前。
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怎么睡觉了,尹小跳却不觉得疲劳。她不想躺下,她站在镜前观察自己。
麦克悄悄地推门进来,他展开身上宽大的浴衣就像展开了一双白色翅膀,他把尹小跳紧紧裹在怀里。
39
他们又一次亲吻起来,就像是圣安东尼奥河岸上亲吻的延续。他们吻得很深,深刻了难以自持。麦克以他的身高和力量把握着推动着怀中的尹小跳向chuáng的方向移动,尹小跳被他bī迫得有点儿踉跄,有点儿头晕,她这晕头晕脑的踉跄更激起了麦克的欲望,他们歪斜着倒在chuáng上,他在她耳边小声而又小声地叨叨着:我的小细软我的小细软……
这时的尹小跳却奇怪地变得不那么”细软“了,她忽然僵硬着身体,顽qiáng而又顽qiáng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站起来,她以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力量搂抱着麦克推动着麦克向门的方向退去。她更加热烈地吻他,却也更加坚决地要他离开。她把他推到门口,伸手从他背后拧开门把手轻轻把他推了出去,然后她锁上了门。
她的脑子有点儿乱,她倚着门坐在地上谛听着门外。她知道麦克没走,她有点儿厅悔她的生硬。她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又理解得不那么分明。她听见麦克在小声地敲门,显然害怕惊动地的父母,却又敲得不屈不挠。她屏住呼吸不理睬他,假装自己已经上chuáng睡了。这时门缝儿里塞进来一张纸,她轻轻拿起纸来读着上边的中文大宇:“我爱你,请允许我当面告诉你!”
这是她害怕听见的话,因为她无以对答。当她明白无误地读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她也才突然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的所爱不是麦克,她爱陈在,这爱是深切久远的撕扯不断的,也许当她被方兢丢弃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的时候,当她面对着陈在痛哭的时候她就爱着他了,当后来陈在要结婚时征询她的意见的时候她就爱着他了。但是所有的爱和想念都不如此时此刻这样确凿这样汹涌这样柔软这样坚硬。她为自己在别人的国家、别人的房间,在别人向她示爱的时刻突然间确认了自己爱的所在而悲喜jiāo加,她为她对陈在的挚爱是被爱她的麦克所响亮地提醒而觉得对不起麦克。她没有那么圣洁那么高尚,和麦克在一起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指引着她的其实是放纵和享用。放纵和享用。她为她这‘阜用“感感到羞愧,她起身拿了纸和笔写道:“太晚了,请回去睡觉。”
她把纸条儿送出门缝儿,又收到了他的纸:“我爱你,请让我进去。”她再给他写:“不要说梦话,请离开吧。”
他们开始了隔着门缝儿的写纸条儿运动。
“我的小细软我再也忍不住了给我开门了!”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你能,我知道你也想我。”
“这不是真实的。”
“这是真实的我要砸门了。”
“别胡闹我累了。”
“你不累除非你告诉我你不爱我。”“是的我不爱你我很抱歉。”
“我要你开门当面告诉我。”
他把这张纸塞进门去就大声敲起了门,她终于给他开了门,他抱住她,不管不顾地亲着,她也亲着他,却哭了起来。他这才松开她说,对不起清原谅我的无礼。她摇摇头说我不是想要你的道歉,只是——你不懂,你不懂。
她拉着他的手在chuáng边坐下,她望着他清澈的绿眼睛,从这双绿眼睛里望过去,她一定就像他们家珍藏的那把古老的折扇上的人物吧,有点儿神秘,有点儿离奇,舍此之外他还知道些什么呢?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对他也一无所知,早晚他会知道这不是爱,就像她现在已然知道的那样。当他们再次互相亲吻的时候她越发明白了这点,她亲着他哭着,她是把他当做了从来也没有亲吻过的陈在吧,她爱他,她特别特别想家,想她和陈在共有的一切,那一个遥远的漆黑的有风的夜晚,当她站在街上无助地捶打着邮筒的时候,陈在是怎样询问她:晦,小孩儿,你怎么啦?
麦克你不懂,你怎么能懂?我的一切你永远也不可能懂啊。
她拉着麦克的手,心情已变得异常平静,然后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咱们一人吃一个苹果吧!
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两个苹果,递给麦克一个,自己先把手中的那个“咋吃”咬了一大口_麦克凝视着嚼苹果的尹小跳说,我现在相信你是不爱我的,但是我仍然爱你——今后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幼稚,我并没有把你当做折扇上的美女。你是一个没有年龄的女人,你会变得很小,你也会变得很大。
有时候你像一个过来人,眼神里是对生命和凡尘了如指掌的沧桑一百岁的沧桑;有时候你像一个婴儿,那么gān净的眼睛,还有脸上那层没有污染过的小绒毛。你的脸吸引我,你从来也不知道你的脸你的所有表情是怎样吸引着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甚至对你撒了小谎,说我这期间正好也在家里休假;其实我没有什么休假,我是向学校请了假回来专门等你的,请相信我的态度我的……我的……他的声音开始走调儿,每当他说中文说得太多太累的时候他就开始走调儿,有点儿山东味儿,也有点儿山西味儿,他任腔怪调地说着:
我的……我的……
后来他不再说话了,他手握着苹果睡了过去。他太累了也太困了,加上内心深处的垂头丧气。他是在说话之间慢慢倒下去的,他的头倒在了尹小跳的腿上。她愿意她的腿被他的脑袋枕着,她望着在她腿上这颗年轻的沉睡的头颅,望着他那由于偏小就显出格外稚气的粉红色耳朵,心中有种深深的感激。是麦克带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无羁无绊、胸无渣滓的欢乐,是麦克鼓舞了她对自己青chūn和生命的无限肯定,是麦克激发了她行动行动行动的热望,是爱她的麦克使她qiáng烈地想要表达她对陈在的爱情。
沉睡的麦克啊,就为了这一切,就为了我不爱你,我将终生对你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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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机场总是这么拥挤,海关人员总是一张张冷脸。咖啡总是半凉不热的,厕所的手纸总是黑糊糊的,投币电话的话筒总是臭烘烘的。尹小跳还没出机场就迫不及待地给陈在打电话——投币电话。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她从美国回来了,很快她就能看见他。当她听见话筒里他那安稳、浑厚的声音时,才确信自己真的回来了。她这一路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一下飞机她就得听见他的声音。现在她听见了他,他的声音使耳边这臭烘烘的话筒也不那么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