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回头看,公爵眉头紧锁,手里正举着猎枪,枪口对准我的后背。
他竟用枪口指着我!
我满脸莫名,望定他。
公爵道:“你可以走,他不行!”一字一句,重如捶击。
明明没有听见枪响,我的心脏却像是中了千百万颗子弹,千疮百孔,伤得简直难再愈合。
至此,任你如何自恋、自以为是、自觉天下唯我独尊者,固我,也再不敢继续瞒骗自己。
公爵终于说出心里话:我可以离开,罗尧不行!
他要的人,自始至终只得一人,而那人,决不是我!
我暗自嘲笑自己。
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你总该能够面对现实了吧?一切都是骗局,自我欺骗,自我安慰。到头来,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都是错觉。
我的嘴角弯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一松手,罗尧应声倒在地上。
我背过身去,不愿公爵看见我此刻脸上的神情——失败者的神情。
理智告诉我,不能走得像一个无能的败将,因为我的尊严不容许。
“公爵。”我以冷静的口吻喊他,并非伪装,我的确冷静,因为心已死。
“我曾经想过许多次,要离开这座古堡,可是都没有成功,或许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定,因为潜意识里,总还残留着一丝留恋和眷顾。”
整座古堡之中寂静如死,谁都没有开口打断我的独白,就连古堡外振翅的怪物,此刻也显得异常庄严郑重。
“无论是因为前世的宿怨,或者今生的爱恋……不,那根本不是爱恋。”唯有我单方付出的,我不愿称之为爱恋,“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并且,绝对,绝对不会再回到这座古堡!”
我下定决心,死不悔改。
“你就继续同你的伊诺长相厮守,永垂不朽吧。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在这儿经历数百年的时光,为的不过是,等待那个叫做伊诺的肉体再来与你缠绵。你口口声声说着的爱,竟是如此肤浅的东西。”
为了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量超脱一些,我动用了许久的时间调整面部肌肉,最后,回眸,向公爵发自内心地一笑。
“永别了,夏洛特!”
说完,我飞快地跑向古堡大门,拼尽全力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身后,公爵出声喊我的名字,可是我没有搭理。
27
我从古堡出来,仰头看到漫天遍野的黑色怪物。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上前攻击,仅是目送我的离开。
我一路冲入树林,寻找桃乐丝所说的长有红色叶子的树木。
一刻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地方,这里的记忆令我窒息,倍感沮丧。
还是把一切都忘记掉吧,就假装自己从没来过这个地方,没有遇见那个人,没有经历那些事。
从头来过,我并没有因为着装的随便,同女友争吵,我们快快乐乐地参加她父亲的婚礼,然后回去。
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相爱结婚,生一大堆的孩子,平凡地度过余生。
多么美妙的人生,本就应该这样,不是吗?
可是,她的名字是什么?为何我竟记不起女朋友的名字?
脑海里残存的皆是夏洛特公爵,夏洛特公爵!
伊诺,前世的记忆,别再来烦我!我不想与你同化。
你深爱你的公爵,可是你已经死了,早早远离这个世界,岂不清静?为何还要来毁坏我的人生?
或许,打从一开始,我身体里对于公爵的痴迷,便只是因为这前世的记忆。
恼人的记忆,赶快离我而去吧!即便继续残存,公爵选择的仍然不会是我,而是那个长着一张相似脸庞的男子。
他不会为了我的出走而焦急,不会六神无主地跪下恳求罗尧出来,将我带回。没有了我,他依然能够过得滋润。
然而,耳边分明听得公爵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为何我却如此思念他?不过才刚分开,便已产生了幻觉。
我回过身去,眼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自树林的那一头疾奔而来,他极力伸长的手臂探向我的方位,似乎生怕迟一步,我便会再度隔开我俩之间的距离。
简直要怀疑自己正在做梦,我不能相信我的眼睛。
那个人,果真是公爵?公爵是不可以离开古堡的,不是吗?
为何他却出现在古堡外的树林之中,我的面前?
公爵的脸色苍白,面颊上隐隐泛着一股紫黑,我几乎可以看到自他身体里流逝而出的能量,正飘移着飞往天庭。
我大睁开眼,半晌没有反应,只见公爵步履蹒跚,挪动着无力的腿骨,一步一晃地走来。快至我面前时,他的身子再难支撑,突然往下一缩,跪倒在地。
树林里潜伏的几只蝙蝠似的怪物,这时迫不及待地向地上的人俯冲下去,意欲分食这顿不可多得的美餐。
我总算回过神,挥舞手臂,赶走零星的怪物,过去一把抱住公爵行将倒地的身子,将他拖至一棵大树旁,躺在我的怀里。
公爵气息微弱,棱角分明的手骨牢牢握住我的手掌,我只觉他的手臂消瘦地厉害,臂力也显然不如先前。不过数顷,他却与在古堡之中天壤之别。
“公爵,你,你……怎么出来了?”我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却一味胡言乱语,“难道诅咒已经解除?你的行动恢复自由?”
我单手在公爵的脸上来回摩挲,指尖的触感异常,如半冷的白开水般,明明是热的,喝着却又嫌太凉。我尝试用体温温热那脸庞,可是怎样都不得。
公爵嘴角边挂起无奈的笑容,闭起眼来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摇便好似用尽了全身力道,脸色愈加显得阴霾。
公爵开口说话,虚弱不堪:“我有话一定要告诉你,这才追出来。”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不忍看公爵这般孱弱的样子,于是作势起身,一面说:“公爵,我先扶你回城堡,有话再说不迟。”语气里夹杂的尽是哭腔。
公爵却只顾摇头,握着我手掌的力道稍稍加强。他说:“没用的,一旦出来,即便现在回去,也不会有救。你还是乘我的体力流逝殆尽以前,让我把话说完。”
我拼命摇头,眼眶中渗出的液体挥落在公爵的脸上,只好再用手指把它们抹干。
“公爵,你不会有事的。”我说,“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公爵两眼半合,我看不见他绿色的瞳孔,心中恐慌逐渐加剧。
他说:“左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