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没有抬头,持续用手将食物送入口中,动作十分粗鲁。
“罗尧。”他答得含糊。
“罗尧,你长得与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真叫人吃惊。”公爵双手手肘支到桌边,下巴搁在手背之上,目光牢牢锁定这边的男子。
罗尧闻言,不禁抬起头来,视线同公爵相交,纠缠在半空。
此刻,他俩中间虽相隔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是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两人的态度暧昧,异常诡谲。
我霎时产生一种被人忽视的错觉,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罗尧突然硬生生扯断他与公爵交接的目光,回过头去,将盘子递到女佣面前,说:“再给我来一份,谢谢。”
我偷眼看桌对面的公爵,见他脸上露出几许掩藏不住的失望神色,不禁心生幸灾乐祸之感。
我转头对身边的人道:“罗尧,你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处?怎么会在这种雨天,弄得如此狼狈?”
罗尧止住咀嚼食物的动作,坐直身子瞪我,答:“我从南方而来,去往北方。半途路遇劫匪,汽车与钱包无一幸免。”说及此,他稍许停顿了一下,又再向天举手接道,“我诅咒那个劫匪遇上泥石流。”
公爵闻言,若有所思地挑眉沉思片刻,遂出声道:“罗尧,你刚才所说可是当真?”
罗尧只顾埋头吃着东西,抽空胡乱地一点头道:“再真不过。”
公爵的表情立即变得十分沉痛,口里喃喃:“罗尧,我可怜的男孩。”
我不禁呵呵地笑起来,提议:“这似乎对那匪徒还太过仁慈,丝毫不能令他体会到死亡的痛苦。你该咒他汽油用尽,淋雨患上感冒,荒山秃岭的找不到医生,最终被肺炎折磨致死。”
我说得如此事不关己,以至于公爵卖力鼓掌,大加赞赏地说:“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谢谢。”我欣然接受称赞,“万能的神明会保佑好人。”
但愿如此。
☆☆☆
接下来的几天,外头一直下着倾盆大雨。上帝似乎忘记关上水龙头,以至于古堡里的客人不得不继续耐心等待天晴,才好动身离去。
而除此以外的另一件大事,便是我罹患上极严重的伤风。
我躺在床上持续发着高烧,身子时冷时热,连思维都变得不甚清晰,成天迷迷糊糊做着奇怪的梦,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
有人守在客房照顾我,我很快认出她是用餐时为我倒酒的女佣。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反问我:“你为何不听雨果的话,早早离开?”
我于是又问:“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好气地白我一眼,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离开的最好时机?”说完,端着替我擦洗身子的热水出去。
结果,我依然没能打听到她的名字。
做梦的时候,我又听见那阵似曾相识的曼妙歌声。
睁开眼来,天色不知何时竟已全暗。
我挣扎着自床上坐起,抓过身旁的铃铛摇晃,嘴里吐出虚弱的话语:“来人啊!快给我叫外头那个,半夜三更还在唱歌的女人住嘴!”
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半个人影应声入内,我只好自己从床铺里钻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站起。
我的额头烫得能煮鸡蛋,小小的动作都让人几乎晕厥。可是不知哪儿来的倔强劲儿,偏支撑住我的身子,试图去外头一探究竟。
我一手执油灯,另一手扶墙,艰难地走在漫长而空洞的走廊之上,每隔几步,两腿都要不自禁地打战,身子直往下屈。
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走廊尽头依旧显得如此遥远,可是我却已再迈不动半步。稍稍回头瞥上一眼,暗自思忖,现在倘要走回去,恐怕也是无望了。
主啊,你打算让我这样窝囊地死去?
我合眼深吸一口气,再掀开眼皮的时候,忽然发现离自己最近的那间房的房门并未关紧,有橘黄色的灯光正从里头透射出来。
感谢上帝!
我朝前挪了一步,脑袋凑到门前,正待张口呼救,却被房里的情景怔住,发不出一言。
房间里灯火通明,迷香四溢。奢华的床帐之间,两个人影若隐若现。
罗尧一丝不挂地平躺在纱幔中央,双目紧闭,神情十分安详,仿佛并不知晓此刻,公爵正俯身半压在他身上。
公爵的礼服半开,凌乱地散在床边。他的手指尽情抚摸着身下之人的脖颈、锁骨,一路向下滑至腹部和大腿,又再返回罗尧的脸颊。
公爵用一种,人们只有在注视自己恋人时才会展露出的独特眼神,痴迷地望着罗尧的睡容。
“伊诺,我可爱的男孩。”
他轻声叫唤,随后低下头去,深深吻住罗尧的嘴唇。
此刻,躲在门外的我,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不禁回过头来,奋力吸了几口气,用以整理情绪。
这个地方简直太过古怪!
古怪的管家,古怪的公爵,古怪的歌声,古怪的走廊尽头的房间。
还有,那个伊诺究竟是谁?
我这样想着,重新将视线放回房里的两人身上,却在那时猛然发现,公爵正偏过头来,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所处的方向,就好像猛兽瞪住猎物时的那种眼神。
我心下一惊,忙不迭回身往自己的房间逃跑。可是病中的无力感不适时地造访,令我脚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就乘着这一点点时间,公爵早已泰然傲立在我的面前,仰起下巴,高高俯视我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挪动双手双脚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抵在冰凉的墙壁之上,毫无退路,这才抬起头,故作镇定地歪嘴笑笑,说:“我发烧烧到快要死掉,摇了铃又不见女佣进来,所以出来找一点药。”
公爵并不理睬我的答非所问,又再发话:“我问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向我伸出手来。
我的心脏剧烈地震动起来,连忙抬起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部。
公爵在看到我举高的双手以后,手臂忽地一颤,收了回去,表情嫌恶地撇过头去。
我才因他的这种举动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大手一挥,空气里立时浮起一阵白色的烟雾。
尚未来得及惊呼一声,我的意识便已经消散开去,惘然不知身处何地了。
4
我又开始做起奇怪的梦。
这一次,梦中的景象变得清晰不少。
梦里有个男人,挥舞着烧得彤红的铁锤,追在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