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带有显而易见的愤怒,五官全部挤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重重地喘息,一下接着一下,仿佛不这样做,便会马上窒息一般。
我迈动双腿,不住地往前奔跑,没有目的地,没有尽头。
心脏哧嗵哧嗵地剧烈跳动,气息十分紊乱。我感到很疲惫,可是却不敢停下脚步。我知道,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自己将被身后的男人追上。
他会将我杀死,我这样想,一定会。
我于是不要命地持续跑着,眼中不知何时,竟被恐惧的泪水填满,看不清前方道路。
我一直跑,直到一块石头将我绊倒。
下巴磕在坚硬的道路上,痛得人心一阵麻痹,可是较之更为让我担心的,却是那正挥舞铁锤,丧心病狂追逐自己的男人。
我回过头去,见他居高临下地冷冷注视我,眼中丝毫不含一点人类的情感。
有的,只是兽性。
他用那样冷酷的眼神望我,然后高举手里的锤子,猛地抡了下来。
没有疼痛,眼前尽是一片血色,噗哧氤氲开来。
我被自己吓醒,睁开眼来,满身大汗。
幸好只是梦,我心道,可是逼真得过分。
在床头躺了一会儿,感觉脑袋清醒不少,我抬手摸了摸额头,烧似乎退去一些,这才打算起床走走。
床头边突然响起暗哑的嗓音:“主人邀请客人共进早餐。”
我迅速回头去看,雨果在那儿悄无声息地,不知已经立了多久。
“知道了。”我顺口答道。
随后,我忽然记起昨晚的事,胃部没来由地一抽,隐隐作痛,却已推托不得,只好战战兢兢地赶赴客厅。
客厅里,公爵同罗尧早已就座。
公爵双肘支在桌边,两根食指相对。见我进来,他抬起头,优雅地朝我微微一笑,说:“左思,就等你了,赶快坐下吧。”
我对他此刻的态度颇感意外,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然而依旧听话地自罗尧身后绕过,来到自己的座位边,视线不经意朝他的位置多瞟了一眼。
罗尧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跟往常一般面无表情。他显得很饿,目光牢牢锁定在我身后,那儿有女佣手推着装食物的小车,正欲上菜。
我瞧瞧罗尧,又转眼瞧瞧对面的公爵,他俩皆出乎意料地镇定自若,令我不禁怀疑起是否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
为了抛弃那些无妄的念头,我于是埋头,一声不吭地吃起早餐。
忽然,罗尧在身边打了一个呵欠,我大惊失色,手一颤,餐刀掉在地上。
罗尧于是奇怪地斜眼瞥我一下,俯下身子去拾地上的餐刀。
我脸上的肌肉顿时变得僵硬,当时的表情一定难看异常,我甚至不必抬头,就能感觉到公爵自桌子那头投来的,炽热的目光。
我于是呵呵地干笑两声,兀自为自己开脱:“连绵的雨天总叫人举止失常……”原本还试图多说两句来掩饰尴尬的我,视线在不经意间,被刚刚直起身子的罗尧吸引过去。
他的锁骨上,竟有一个清晰的粉红色的吻痕!
先前罗尧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直到刚才他俯身去拣地上的餐刀,我所坐的位置便恰好能够看到,他略显宽松的衣领里面那个痕迹了。
我于是噤声,两眼一动不动地瞪住罗尧的面庞,不知该作何反应。
昨晚的一切,果然不是梦!
“左思,你怎么了?”公爵终于在对面发话,语带关切,“莫非是昨晚睡得不好?”
我回头瞧他一眼,见他眼里含着蒙昧不明的深意,于是弯起嘴角笑笑答:“怎么会?公爵提供的居所如此惬意,我简直睡得醉生梦死,难以醒来。”
公爵微微一愣,似是听出我话中有话,那双深绿色的眼眸更是将我盯得死紧,咄咄逼人。
我刻意忽略他的眼神,回头去看不明所以望着我俩的罗尧,问:“你呢?昨晚睡得可好?”
罗尧闻言,抬手敲敲自己的脖颈,半眯着眼道:“不怎么好,有点累。”
公爵的脸色霎时苍白到了极点,深深皱起的眉头昭示,他正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惊慌。
“招待不周是我的过错。”他说。
我随意地一摆手道:“不,这并没有什么。”随后立起身来向他略一点头说,“抱歉,我的病似乎又再加重,实在难以咽下食物,容我先行回房休息。”
说罢,没有给公爵发言的机会,起身退出客厅。
我从客厅出来,立即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换回来时的衣裤,找到罗尧的那只黑色皮夹,揣进兜里,接着往古堡大门的方向去。
开玩笑!如此危险的地方,怎能继续呆下去?
乘现在多数人都还在客厅,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便已来到大门边。
我伸手去拽门把,用力往里拉,可是大门十分沉重,竟纹丝不动。我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来,越发拼命地试图拉动大门。
在不懈的努力之下,大门开始缓缓挪动,发出“吱呀”的响声。
眼前渐渐呈现出古堡外头的景象,尽管仍是大雨不断,光线却越来越充沛。我的脸上开始绽放光彩。
然后,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猛地自我肩头越过,“啪”地按在门板上,重新将大门关得严实。
我的太阳穴一跳,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站了起来。
公爵的脑袋自后头凑近我的耳旁,轻声喃喃道:“左思,你要去哪里?”
“不,我只想去雨中,散散步。”我极力勾起嘴角想要微笑。
公爵于是若有所思地抬手,轻抚我的额头,似乎在测量我的体温,一边说:“你刚才不是声称,自己的伤风十分严重?这样还要去雨中散步?”
“啊哈!是啊。”我笑得越发造作,面部肌肉几乎冻结,“所以,我现在又不想去了,还是决定回房休息。”言罢,转身自他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认命地朝走廊里头踱去。
公爵却不肯轻易放过我,一把握住我的右手手腕,拉到他面前。用力之猛,直疼得我想破口大骂。
他紧紧攒着我的手腕不放,一双绿色的眼睛牢牢瞪住我,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禁开口道:“你究竟想怎样?”
公爵的神情有一点意外,愣愣地又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发问:“左思,你可还记得昨晚的事情?”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急忙摇头,生怕他一念之差,杀人灭口。
公爵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他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似的向后退开一步,松开手道:“你还记得!你竟然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