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张副市长不断接到重型机械厂职工的来信、电话,反映全市都已供暖,唯独他们的宿舍区没有供暖的情况,张副市长决定微服私访深入到锅炉房查看。
近几年我们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电视剧,这个皇帝微服,那个皇帝私访,而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官就得前呼后拥,市长、书记一出门,记者、摄像机满天飞,个别官把工作当成了作秀,一段时间不上电视,心里就痒痒。张副市长这一决定,着实令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一场凛冽的寒风扫过,进入初冬的东州大地,肃杀了五彩斑斓的山林,一夜之间消瘦了,露出了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筋骨,滚滚黑水河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奔涌的làng涛也似乎凝冻了,缓慢地起伏着,偶尔泛起的白làng沫儿,却像一簇簇寒光闪闪的冰碴。树木凋零,天上飘着小雪。
上午,两辆奥迪车从市政府大门驶出,淹没在车水马龙中,很快又出现在重型机械厂职工宿舍区,停在锅炉房大门前。
重型机械厂是东州市的大型国有企业,这些年企业效益下滑,下岗职工颇多。在全市供暖开栓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的情况下,重型机械厂家属宿舍区的职工们却仍然在受冻。
丁仁杰的车在前,他先下了车,我和韩寿生陪张副市长也下了车,一起走进锅炉房院子。院子里没有煤,冷冷清清,我们陪张副市长进入锅炉房。四个锅炉工披着军大衣围坐在一起正在打扑克。
“谁是负责人?”我先问了一句。
四个锅炉工大概是见进来的几个人中有一位像是副市长张国昌,便赶紧站了起来。
“我是锅炉房负责人。”一个大脑袋的壮汉惴惴地说。
“你们的锅炉怎么没烧呢?”张副市长平和地问。
“厂里没有钱,不仅没钱买煤,连设备维修的钱也没有。”锅炉工七嘴八舌地回答。
“这位是张市长,这位是市建委丁主任,是专门给你们解决问题的,你们赶紧通知厂领导。”韩寿生绷着脸介绍说。
锅炉工们有些紧张,领头的怯生生地说:“知道,在电视上见过张市长,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找厂领导。”
大约二十分钟后,锅炉工领着厂长等人进入锅炉房,厂长姓贺,长得肥头大耳的,他不好意思地说:“张市长,不知道您来了,实在对不起。”
“贺厂长,”张国昌不冷不热地讥讽道,“这数九寒冬的,你让家属们都冻着,你们厂领导班子都过意得去?”
“张市长,”贺厂长一脸苦衷地说,“不瞒您说,我们厂领导班子成员都在这个宿舍区住,全都冻着呢,我们现在难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技改资金一直批不下来,我们厂的设备还是五六十年代的呢,这几年连年亏损。”
“经营管理上的事是你们厂自己的事,政企分开,我管不着,但职工挨冻我得管,设备维修和买煤款一共需要多少钱?你们说个数吧。”张国昌毫不含糊地说。
“怎么也得二百八十万。”贺厂长壮着胆子说。
“这样吧,”张副市长慡快地说,“市里帮你们解决三百万,但有个条件,后天晚上五点钟以前,必须开栓供暖。”
“张市长,”贺厂长喜出望外地说,“您放心,保证按时开栓供暖。”
“仁杰,钱的事由你解决了。”张国昌用命令的口气说。
“好,好吧。”丁仁杰无奈地点点头。
“仁杰,你们派人协助一下贺厂长,要保证供暖质量。雷默,你们综合四处负责督察。老贺啊,事就这么定了。”张副市长说完,起身往锅炉房外走,所有的人都跟了出来。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锅炉房外已经围满了家属区的居民,张副市长一走出锅炉房,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贺厂长大声说:“这位是张市长,专门来给大家解决供暖问题的,我现在向大家承诺:后天晚上五点钟,准时供暖。”
人群躁动起来。
“同志们,”张国昌露出愧疚的神情,煽情地说,“我作为主管供暖的副市长,让大家受冻,实在是对不起大家。”
这时,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娘挤过人群说:“谁是市长,我要见见,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市长呢。”
张副市长紧走几步,上前握住大娘的手动情地说:“大娘,我来晚了,让您受冻了。”
大娘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有人在人群中喊:“这才是父母官呢!”
全场又是一片掌声。
两辆奥迪车在群众的掌声中,驶出职工宿舍区。我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我发现张副市长的眼睛是湿润的。我想起了一位名人的话:向善的倾向可以说是人性所固有的。通过这件事,张副市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似乎更清晰起来。
18.测评题
chūn节过后,全市房改加快了步伐。我父亲是八十年代初的老劳模,为此西塘区奖励了一套七十平方米的住房,老爷子退休后一直住在这套房子里。可是当年奖励时,只给了一串钥匙,并没有产权证。这两年搞房改,公有住房陆续卖给了个人,房子是不是你的得看你有没有产权证,老人家着了急,亲自到房产局问了几次也没问个明白,只好找我商量,问我能不能找人把房产证办下来。
为了安慰父亲,我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心想,市房产局最好的朋友就是朱达仁,这事只好求他了。
我给朱达仁通了电话,朱达仁热情地说:“雷默,这事好办,你到西塘区开个证明,证明这房子确实是区里奖励给你父亲的,我就能办。”
我一听感激地说:“关键时刻还得找大哥呀!”
朱达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弟,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哈哈大笑。
放下电话,我摇摇头,心想,我真的能发达吗?我一直认为名利不过是人生发达的一种表象,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执迷于表象而偏离本质的。那么人生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是轮回吗?是不朽吗?还是死后真有个天堂?答案太多了。人们恰恰迷失在诸多的答案之中。
我到西塘区开了证明,上午抽空去了市房产局。刚好朱达仁不忙,我就在他的办公室闲聊了一会儿。朱达仁从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一条中华烟递给我,“老弟,我这别的没有,就是烟多,帮朋友点忙,也有给塞钱的,我没有胆儿收,不收人家又下不来台,就变通着收一条烟,这条归你了。”
我接过烟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求你办事,应该给你拿条烟,怎么还好意思抽你的烟。”
朱达仁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豪慡地说:“雷默,咱们哥儿们之间要谈一个‘求’字,可就外道了,老爷子这事没越轨,能办;要是越轨,我还真没胆子帮你。哥哥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了,始终弄不明白,政治家和政客是个什么关系。”
“最近,我看了许多政治方面的书,”我纸上谈兵地说,“中国历史上有成就的政治家、思想家,有两本书是必读的。一本是从正面讲谋略的《资治通鉴》,另一本是从反面讲谋略的《反经》。对于前一本书,历史上的帝王不但学习,应用,而且不断地宣传出版;后一本却是历代帝王秘而不宣、用而不言的奇书。”
“奇书?都讲了些什么?”朱达仁颇感兴趣地问。
“赵蕤在开篇说,‘我担心一般的儒生被自己的学识局限,不懂得王道和霸道的区别,所以来专门阐述长短术,用以分析通变的道理。’大哥,读了这部书我才明白,在一般情况下,诡计多端、爱慕虚荣和装聋作哑是令人讨厌的习性。但是,对有些领导人来说,却可能是至关重要的。”
朱达仁不屑地笑道:“怪不得尼克松说,‘一些政界领导人的部分工作就是编造神话。’”
“这一点戴高乐也有同感。”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戴高乐说,‘每个实gān家都具有qiáng烈的私心、自尊心、冷酷无情和狡诈的本领。如果他们能以此作为达到伟大目的的手段的话,所有这些都可以得到谅解。’”
“雷默,”朱达仁无奈地说,“这样的实gān家,我做不来呀!”
我笑着说:“大哥,每个人都梦想着伟大与崇高,普通只是一种无奈,但是,我和你一样不喜欢不情愿的伟大,也不喜欢无奈的崇高,我喜欢顺其自然的激情。”
“雷默,这正是现实所不允许的。”朱达仁一边说一边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杯,像饮酒一样猛喝了几口。
“大哥,”我点了一支烟,卖弄地说,“有一道测评题,要从三个候选人中选择一位来造福全世界。我考考你,看你选哪个?”
“雷默,别的本事我没有,看人咱看得准!”朱达仁拍着胸脯chuī嘘道。
我笑眯眯地说:“候选人a:笃信巫医和占卜家,有两个情妇,有多年的吸烟史,而且嗜好马蒂尼酒;候选人b:曾经两次被赶出办公室,每天要到中午才肯起chuáng,读大学时曾经吸食鸦片,每晚都要喝一夸脱(大约一公升)的白兰地;候选人c:曾是战斗英雄,保持着素食习惯,从不吸烟,只偶尔来点啤酒,年轻时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这三个人中,你选哪一个?”
朱达仁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选第三个了,如果组织部考核也得选第三个人。”
我嘿嘿地笑了笑,“实话告诉你,候选人a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候选人b是温斯顿?丘吉尔,候选人c叫做阿道夫?希特勒。”
朱达仁大为吃惊,“雷默,怎么会是这样?”
“达仁,”我认真地说,“按照现实的一套选人方式,候选人c无论在当今社会做什么行当都应当是首选,这才是最可怕的。人无完人,而我们有的选人用人单位却在选择完人,其结果就是用了一些假完人,不仅没有造福社会,甚至可能还要造祸于百姓。”
“深刻,太深刻了!”朱达仁赞同地感慨道,“只是雷默,你是个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非要在风口làng尖活一把的人。面对这样的选人用人机制,你如何应对?”
“大哥,面对现实多少胸有大志之人,都无计可施啊!”我长叹道,“只能效仿古人卧薪尝胆——忍,我把这种等待称为第三十七计。”
“雷默,”朱达仁拍着我的肩膀用兄长般的口气说,“忍的最好办法,就是隐,小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心啊!我相信你老弟有出山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