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看来你小子还没喝多,比谁都明白,便讥讽了韩寿生一句:“还是生哥有学问。没错,就是太监,那么gān什么的太监最无聊?”
众人面面相觑。
我接着卖弄道:“郑和下西洋时宝船上的太监最无聊。实话告诉你们,就是这些太监们发明了麻将。船队从中原出发,于是有了‘红中’;航行时最重要的是方向,于是有了‘东西南北风’;船上有白帆,于是有了‘白板’;船上有储存淡水的桶,于是有了‘筒’;船上有绳索,于是有了‘条’;船上有金银财宝,于是有了‘万’;上了岸还要杀只jī来吃,于是有了‘幺jī’……”说到这里,我趁他们还没反过劲儿来时,赶紧说:“丁主任、李局长,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很显然,这几个人让我给弄得有点发蒙,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但是谁也说不好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更觉蹊跷的是,我言称对麻将一窍不通,竟然还能说出个道道来。李凤江似乎看出来我不是一般二般战士,刮目相看地招呼道:“雷默,改天在一起坐一坐。”
“好的,好的。”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知道此地不能久留,韩寿生和这些人的关系远比我深得多,而这些人与张副市长的关系更是不一般,自己多说一句话可能都会有闪失,看得出这些人还是给韩寿生面子。我编了这么个段子,骨子里带有奚落的味道,其实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商海里,很多人不都是在郑和那条船上?
我上车后,马厚同情地问:“雷默,今天晚上受了不少委屈吧?”
我愤愤地说:“真没想到韩寿生当着朱玉林、张炳祥的面要小姐,还跳贴面舞,把张市长的脸都丢尽了。”
“是吗?”马厚似乎不敢相信,嗤之以鼻地说,“小鬼一离开阎王爷就无法无天了。”
奥迪车驶进民航大院时,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半夜了。
我下车后心生一计,不动声色地说:“马哥,明天早上,你不用接我,直接去接张市长吧,这样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好的。”马厚说着挥了挥手,上了车。
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杨娜听见开门声,穿着睡衣迎了出来。
“这么晚还不睡?”我关切地问。
“人家担心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杨娜娇嗔道。
“都是因为韩寿生,整个一个浑蛋。”我一边脱鞋一边说。
“怎么了?瞧你喝的,酒气醺天的。”杨娜担心地一边说一边给我倒了一杯凉白开。
我早就gān得嗓子眼冒烟了,一口气喝gān了杯中水,然后气呼呼地说:“当着张市长说瞎话,还在办公厅主任面前找小姐,这张市长也不知怎么这么怕他,非让我忍他,这小子得寸进尺,bī我三杯喝了一瓶五粮液。”
“那你就喝呀?喝坏了身子怎么办?”杨娜责怪道。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我也是想震震他,杀杀他狗仗人势的气焰。”
我刚说完就觉得酒往上涌,心想,不好,要吐,赶紧进了洗手间,刚把嘴对准马桶,就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
杨娜赶紧又递给我一杯水,心疼地说:“默,韩寿生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张市长为什么让你忍着他?我看他们之间有问题!”
吐完后,我胃里好受了不少,我用水漱了漱口,无奈地说:“娜,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我需要时间。”
杨娜一只手扶着我,另一只手为我捋着后背,“瞧你折腾的,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明天还得早起去接张市长呢。”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昏脑涨地说:“明天我没让马厚来接我,让他直接去接张市长。”
“为什么?”杨娜诧异地问。
“韩寿生一直不给我腾办公室,张市长也不说句话,我得利用马厚替我传传话,今天晚上的事,马厚明天早上接张市长时肯定会告诉他。你就瞧好吧。”我咬着嘴唇说。
杨娜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瞧你,喝成这样了,还和他们斗心眼,你当秘书前可没这样过。”
“这都是被bī的!”我疲乏地说。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张副市长亲自给综合四处打电话,让韩寿生来一趟,韩寿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进张副市长办公室,问:“张市长,您找我?”
“韩寿生,”张副市长气愤地说,“我叫你过来是想给你点面子,你现在什么都别做,赶紧收拾你的办公桌,给雷默腾地方。你自己有办公室还占着个秘书办公桌gān什么?另外,晚上你到我家来一趟。我得好好跟你谈一谈。”
这时,我推门进来了,看见韩寿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糗在那儿,我心里觉得很解气,“张市长,日本客人马上就到外宾室了。”
“好,我马上去,”张副市长绷着脸说,“雷默,今天,寿生把办公室腾出来,你抓紧搬过来吧。”
后记:小说是形象化的哲学
我一直认为,小说是对文化、哲学、艺术、美学的整合,小说之所以是一种伟大的文体,是因为它能超越自身、超越时空,与古今中外之文化、哲学、艺术、美学等等互为贯通,互为成全,它更像是一面反she人性之光的“阿莱夫”。加缪说,“小说从来都是形象化的哲学”。
对于《市长秘书(前传)》来说,形象化是艺术魅力,是枝叶繁茂和果实,而jīng湛的哲学思考和政治微妙才是主gān。如果前者带给读者震撼与战栗的话,那么后者带给读者的必然是理智与冷静。我一直试图使我的小说对外直面现实,对内直面心灵,那么现实与心灵用什么联系?就是用思想,用哲学。这才是小说的真面目。如果仅仅直面现实(包括直面历史,因为历史是发生过的现实,现实是正在发生的历史),而没有勇气直面心灵,只能叫做故事,不是小说,写故事的人也不是小说家,只能叫叙事者或讲故事的人;如果仅仅直面心灵,而没有勇气直面现实,只能叫宗教或哲学,只有将两者打通,才能看到小说的真面目。
直面现实与直面心灵不是对立的两极,因为两者一直是相通的,尽管有堵墙试图把它们分开,但是哲学将这堵墙推倒了。现代主义艺术之所以超越现实主义而盛行起来,最重要的原因是缩短了进入灵魂世界的通道,这条通道就是为小说赋予了一种哲学意义。尽管小说是形象化的哲学,但它的思维方式与哲学家完全不同,哲学家的思考方式往往是抽象的,小说家的思考方式非常丰富,有隐喻的、讽刺的、象征的、假设的、夸张的、格言式的、幽默的、滑稽的、挑衅的、奇思异想的,只要有利于揭示存在之谜,小说的思考方式可以是自由自在的。
当然,无论小说家的思维方式多么丰富多彩,也不能离开想象中的人物生活的圈子,因为小说家的思维方式是通过人物的生活滋养出来的,是人物的生活为小说家的思考方式提供了存在的可能。赫尔曼?布洛赫说过:小说唯一的道德是认知,一部不去发现一点在此之前存在中未知部分的小说是不道德的。那么《市长秘书(前传)》是怎么进入人物灵魂的呢?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通过内省,通过自审,通过哲学性的解剖进入人物的灵魂,这是一个“抉心自食”的痛苦过程,也是一个涅槃重生的过程,不如此不足以打开心灵之门,不如此就无法揭示存在之谜,而存在之谜恰恰是一部小说最本质的东西。应该说这是一部情节小说,是一部人物小说,是一部心理小说更是一部认知小说。小说通过“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揭开“人人合一”的假象,深刻剖析了“人权合一”的本质。真正的小说不仅要授人以鱼,更要授人以渔。
普鲁斯特说:“读者如果在自己身上认出了书中所说的东西,那就证明这本书具有真理性。”米兰?昆德拉认为,这句话定义了整个小说艺术的意义。尽管如此,要想理解《市长秘书(前传)》这部小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像读小说那样读它,不要在这部书中寻找自画像,不要在人物的话语中寻找神秘的信息代码。因为小说中的所有人物跟我的想象力都密不可分,包括雷默,不过是对存在的一种思考,这种思考带有唯一性,不可模仿性。在这里,雷默的情人花落落代表的是美,是尼采的日神jīng神,通过她使我们懂得要止于清泉,不要追根究底达于地狱,这一点雷默做到了;妻子杨娜代表的是真,是尼采的酒神jīng神,是雷默理解自己悲剧命运的钥匙,美和真都是浸在雷默灵魂里的,正因为在他的心灵中美和真的价值,才成就了他骨子里的善,从而在致命的漩涡中得以自拔。因此,在雷默没有创作出来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出一个雷默,在雷默身上充满了不可预料性,正是雷默的不可预料性成就了《市长秘书(前传)》的魅力。
因此,在个人命运之外,悲剧性的概念没有任何意义。当然,雷默的jīng神痛苦是与时代的jīng神痛苦相一致的,雷默不可避免的jīng神痛苦是社会深层次矛盾的写照。可见事实王国与价值王国并不是隔绝的,因为小说家既不能逃避时代,更不能逃避灵魂。当然,一部小说的艺术价值和它的结构是不可分的。
《市长秘书(前传)》由两条叙事线组成,一条是第一人称;另一条是第三人称。艺术是对生命的伟大激情,小说是对生命的伟大沉思。生活的艺术在于善于利用逆境,小说的艺术在于利用生活通过作家想象出来的人物对存在进行思考。《市长秘书(前传)》应该说是一部主人公以第一人称的口吻真实、生动、完整地阐述人如何重新认识自己、如何从自我寻找本我甚至超我的哲学报告。全书通过内心独白、梦幻、意识流等方式,描写了主人公的大量感觉、联想、推测、意念等诸多内心活动,清晰地展示了人物、场景和主人公思想的变化,对人物内心世界和现实世界进行了哲学探讨。
本书采用了展示内心和展示处境相结合的自叙形式,但同时用第三人称来弥补自叙形式的不足,使我们得以同时看到雷默的内心世界和置身的现实世界。
我一向不把自己局限在经验写作上,我更喜欢将小说当作学问做,为此,我一直致力于成为一个研究型小说家。我不仅力争做思考的主人,更力争做行动的主人。我的手不情愿地放下笔。我一向认为小说是先于规范的,小说从诞生那天起就不适合在象牙塔里,小说是创作性的实践,它一定是先于理论的,任何理论都不能束缚小说的发展,小说不应该有一定之规,为了解开存在之谜,所有规矩都可以打破,所有手段都可以尝试,所有方法都可以采用,不如此,何以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