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笔记》作者:王晓方
通过这部jīng神档案,我们体悟的不仅仅是公务员的灵魂世界,更是人的jīng神现实、思想困惑和心灵生态。小说通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肃贪斗争对杨恒达、许智泰、huáng小明、欧贝贝、朱大伟等人物命运的影响,深刻揭示了蛰伏于人的心灵深处的危机。在“以人为本”,更加重视人的价值和人的全面发展的今天,《公务员笔记》不仅给当下长篇小说创作带来了新的重大的突破,对中国文学有开拓之功,而且其后现代文本的贡献超出了文学本身。在这部作品中,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现实主义jiāo相辉映,闪耀着新理念、新艺术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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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在官场上,你知道什么可能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知道什么!因为你不知道的事情比你知道的事情更能决定你的命运!
这是作家王晓方的经验之谈。谁都知道他混迹官场多年,在官场上经受过炼狱般的洗礼,辞职后一直用笔研究自己的意识和灵魂。他的意识像血一样流入他的灵魂,他的灵魂却像松鼠一样在笼子里打转,是谁制造的笼子?经过自悟,他觉得是“道”,他把感悟的“道”描绘出来,写成了小说,却不承想“道”通过小说成为客观世界里各种人与事件的关系网。原来每个人都是网中人,这说明“道”就是“网”,那么每个人实际上也是道中人。然而“道可道,非常道”,非常在哪里呢?答案只能在官场中找,因为只有官场之道才是道中之道,更是非常之道。掌握官场之道是很多公务员梦寐以求之事,然而“道”究竟是什么?人们却无暇自悟,于是一切未知,常常被错当成已知,“道”就像迷一样谜失在已知当中。
王晓方一直自比一株会思想的芦苇,然而,在一番痛苦思索之后,他却发现他的思想迷失在芦苇dàng中。他不知道是在哪儿丢失了自己,于是借助《约翰福音》:“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令他不解的是,这里的道却成了肉身,怪不得浮士德在思考生命之本源时,不觉间惊动了化身为犬的魔鬼,难道神就是“逻格斯”?不可能,因为梅菲斯特说:“所有理论都是灰色的,生命的金树常青。”
王晓方从小就善于爬树,其实,往上爬是人类的本能,当他为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推开从政之门时,他就有一种爬树的感觉,矗立眼前的办公大楼是怎样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啊,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株大树能够乘凉,却不能避雨,一场突如其来的bào风骤雨使他像爬在树上的蜘蛛一样只能躲在树皮的缝隙里栖身。bào风骤雨停止以后,他迫不及待地逃离大树,躲进了芦苇dàng,然而却“飘飘无所适,不过幽幽一身影”。
之所以无所适,是因为王晓方匆匆脱离了此岸,却茫茫然看不见彼岸。他想像鹰一样啄噬自己的生命,当他展开思想之翅高飞时,却发现自己从前走过的道,虽然是官场之道,但分显道、潜道,甚至隐道,这些“道”,貌似未知,其实都是已知的,它们都隐藏在一张磨盘内,这张磨盘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而是不停地转。
王晓方恍然大悟,看来曾经的自己丢在了磨盘里,而现在的自己却迷失在芦苇dàng中。他把自己这个发现用电话告诉了老朋友刘英武,刘英武哈哈大笑道:“晓方,你知道这个磨盘叫什么吗?”
王晓方惭愧地说:“我之所以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向老兄请教。”
刘英武一针见血地说:“这个磨盘的名字叫平庸。”
也许是刘英武的话说重了,王晓方的内心十分震撼,他沉默片刻,沮丧地说:“老兄,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虚荣心作弄的可怜虫,平庸并不代表‘无为’,更不代表‘顺生’,我最近就在思考平庸生活的jīng神内涵。”
“晓方,”刘英武异常兴奋地说,“这不是有为无为的问题,也不是顺生、逆生的问题,这是个‘道’的问题。其实,真正的‘道’就藏在平庸生活的jīng神内涵之中。你不是常说,小说的任务就是发现人身上最隐秘的东西吗,其实,这些最隐秘的东西就是人的本质,你在官场工作多年,辞职后又一直用小说反思官场,我有一个想法,你能不能通过小说将这种平庸生活的jīng神内涵揭示出来。”
刘英武是作家出版社的编审,与王晓方合作多年,两个人不仅友谊深厚,而且在选题上常常不谋而合。
“老兄,”王晓方兴奋地说,“你的意思是写一部反映公务员日常生活的长篇小说吧。”
刘英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晓方,你虽然一直在反思官场,但是你知道成千上万的公务员都在想什么吗?”
王晓方顿时心领神会地说:“老兄,看来你是想让我变成蛔虫钻到公务员的肚子里做一次灵魂之旅呀。”
刘英武听罢哈哈大笑,“晓方,正好我后天要去沈阳考察图书市场,到时候咱们在一起好好议一议,我希望你能通过这部作品成功进入‘城堡’,将‘城堡’内的秘密揭示出来。”
“老兄,”王晓方风趣地说,“这是一次灵魂上的冒险之旅,我们有变成甲虫的危险,你必须与我同行啊!”
“晓方,”刘英武坦率而诙谐地说,“灵魂之旅的确要进入黑森林,但是我不是维吉尔,能否穿过地狱抵达净界,能否脱离净界见到贝雅特丽齐,全凭你自己,我只能为你做一朵引路的磷火。”刘英武说完,慡朗地笑了。
挂断电话,王晓方陷入沉思,他觉得屋子里静极了,窗外时不时传来一声汽车的笛声,仿佛一道光闪过,让王晓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辞职十年了,他已经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翻着书,却仍然觉得是坐在政府的办公室里翻报纸,这种公务员的感觉时时折磨着他,使他无法与事物的本来面目生活在一起。
王晓方从骨子里羡慕亨利·戴维·梭罗能在瓦尔登湖畔亲自建一座小木屋,然而,当他真的开始寻找jīng神世界的瓦尔登湖时,却猛然发现小木屋早就成了巨大的城堡,瓦尔登湖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滩上人来人往,很难在人群中找到亨利·戴维·梭罗,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海滩人”。
王晓方想起莫狄阿诺笔下的于特一再qiáng调的“其实我们都是‘海滩人’”,拿他的话来说,“我们在海滩上的脚印,只能保留几秒钟。”此时,王晓方手中的《瓦尔登湖》变成了一张老照片,他恍然大悟,原来挥之不去的公务员感来自于城堡,生活已经不可逆转地过渡到了卡夫卡的世界。他不停地在内心追问,生活的诗性在哪里?他发现公务员感成了他唯一的诗性。这诗性看上去很làng漫,却是规定好了的,在规定的诗性面前,诗人们抒发情怀的权利是平等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正好都是诗人。
王晓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没有诗性的人。这样的事情好像在什么国家发生过,经过再三思考,他才想起来是在“卡卡尼国”,那是一个适合天才成长的国家。在卡卡尼国,始终只是一个天才被认为是一个粗人,却从来不会像在别处发生的那样,粗人被当作一个天才。更与众不同的是,在法律面前所有的公民都是平等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正好都是公民。当然非公民除了公民的父母和亲属以外,还有天才。王晓方的梦想实际上就是想成为这样一个天才,这个梦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但是在卡卡尼国,这样的天才是没有个性的。王晓方庆幸没有生长在那样的国度里,因此才没有丢掉残存的诗性,尽管这诗性是规定好的,但毕竟渗透到了生活的所有纤维中,为此,他宁愿成为自己生活的官僚。
刘英武到达沈阳后住进了一座圆型石堡似的三星级酒店。上午十点钟,王晓方应邀走进这座像烟囱一样的酒店大堂时,脑海中重新浮现出许多曾经被埋葬了的生活经历。这些经历像阿里阿德涅线团一样理不出个头绪,使他有一种向往“母体”的jīng神冲动,竟然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的上升,王晓方猛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每个人自爬出母体子宫的时刻起就迷了路,一生都在寻找自己,寻找回家的路。刘英武住的房间号码是2002,当王晓方按响门铃时,他情不自禁地低语道:“2号,暗店街2号。”
刘英武开门时,正在用电动剃须刀刮胡须,他身材高大结实,目光炯炯,浑身透着jīng明gān练,他热情地将王晓方让进房间,风趣地说:“晓方,我住的酒店像不像pào楼?”
“老兄,”王晓方附和着说,“如果你手中的电动剃须刀换成一碗肥皂水,腕上再架上一面镜子和一把剃刀,就你这身材,像不像乔伊斯笔下的壮鹿马利根?”
“晓方,”刘英武豪放地说,“这么说,你进的不是我的房间,而是‘天主的圣坛’了?”两个人相视着开怀大笑。
这间被王晓方当作暗店街2号的房间是个单人房,狭小得很,除了一张单人chuáng外,只有一个沙发,小小的写字桌前还有一把椅子,刘英武将这把椅子搬到王晓方对面,两个人悠闲地落座后,王晓方端起刘英武事先沏好的茶,轻呷了一口微笑着说:“老兄,看来你这次来是专门和我探讨《一个公务员的画像》的。”
“晓方,”刘英武用深思熟虑的语气说,“不是《一个公务员的画像》,是《一个公务员的灵魂》。”
“老兄,一个灵魂说明不了什么,要知道每个人都有两个灵魂,一个永远与另一个斗争。眼下的问题是两个灵魂之所以斗争,是因为都争着抢着成为肉体的同谋。因此,要写就写两个灵魂的博弈。”王晓方信心十足地说。
“这可不容易,要想让笔变成手术刀,仅仅解剖意识还不够,还要深挖潜意识,想好怎么写了吗?”刘英武探询地问。
“我时常想,在平稳的日常生活背后,在美好的心灵背后,隐藏着疾风bào雨,dòng开着无底深渊,上帝和魔鬼的战场就深藏在人的jīng神深处。”王晓方的语气有些激动。
“这是个人的本性问题,”刘英武若有所思地问,“晓方,作家是研究人的,你觉得人的本性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