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_凌力【完结】(65)
要she百步之外的目标,又用的是镞长五寸、箭长三尺的祖上传下来的透甲锥,不选硬弓根本不行。勒尔锦愁眉苦脸地选了一张弓、九支箭,回到正厅,对远远的鹄子、花篮看了看。郑亲王家传的鹄子是四层箭靶,最下一层大小确和huáng鹄差不多,上一层就如飞鸽,再上一层小如麻雀,最上层被称作羊眼,因为那只假鸟做得只有羊眼那么校至于花篮就更奇巧了:那是由许多铁圈相衔合组成的葫芦形的东西,葫芦的腰间有一个红色的小木环,飞箭只有正好穿过木环,所有铁圈才能全部张开,使那葫芦变成一只漂亮的花篮。老天!
别说she了,那羊眼和红环看都看它不清!……“勒尔锦,你平日也用这箭练she吗? 济度站在勒尔锦面前问他。勒尔锦心里发慌,说:“没,没有。额娘说我还小……”“还小? 亲缘上和勒尔锦关系最近的常阿岱不客气地说:“我八岁练骑she,十三岁就能开硬弓。你今年多大啦? 勒尔锦不语。济度和气地笑笑,从勒尔锦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拿在手中,从箭镞头捋到箭羽尾,深情地说:“看看这箭,不愧透甲锥的英名!she中了必定dòng穿,能够连贯二人还有余力。你父亲勒克德浑当年为平南大将军,攻进南京,就用这透甲锥,开硬弓she太和门,深至没羽,惊得南明弘光朝上下百官股颤而降。八旗所以威镇天下呀!”“是,我日后一定发愤练武……”勒尔锦低头小声说。
常阿岱不满地瞅着他:“你怎么就拿不出咱们八旗男子汉的气概?看看阿里玛,就是死,也不倒咱满洲巴图鲁的架子! 猛峨小声问:“阿里玛,是不是老顺承王爷手下那员偏将,能举千斤石狮子的那个?怎么死了? 常阿岱说:“可不是他!骄横过了点,不法的事做得太多,竟闹到宗室头上,皇上赐死了,他还不当回事儿。直到坐了行刑车往菜市口斩首那节骨眼,他才明白过来。车到宣武门,他大吼大叫:死就死,咱不在乎!可咱是满洲人,不能叫蛮子看我的笑话!把我杀在门里吧!他拿两脚一分,挂住了城门甕dòng,那车竟走不动了。行刑官也是满洲人,禀了皇上,依了他,果然死在宣武门内。”“真是个奇男子! 猛峨和富绶称赞着。几位叔辈王爷的眼睛都望着勒尔锦,勒尔锦羞红了脸,再不敢抬头。
“对呀, 济度拍拍勒尔锦的肩膀:“咱们满洲人,可不能让汉儿看笑话! 他说着,从勒尔锦箭囊中抽走三支透甲锥,放进三支扑通的小镞头箭,说:“she红环必须用小箭。好了,你们开she吧! 他稳稳当当地坐在一张铺了虎皮的大扶手圈椅上,眯着眼观看那五位王爷较she。
第一项she鹄,用透甲锥,居然个个三箭俱中,she中羊眼——自然不包括勒尔锦。勒尔锦的弓太软,透甲锥甚至she不出一百步,常阿岱和富绶哈哈大笑,勒尔锦不敢在长辈面前发脾气,羞得几乎要哭出来。济度命他用小箭she那麻雀大的中鹄,总算不错,箭箭到位,其中一箭中的,多少挽回点儿面子。
第二项she花篮,勒尔锦自知无能,收了弓,站在济度身边看他们四个人she。这回常阿岱和富绶各中两箭,常阿岱的堂弟杰书、富绶的亲弟猛峨却又三she三中,远远望见那六个小葫芦顺次翻变成六只花篮,煞是好看。济度很快活,忙命斟酒上来,she中两箭的喝两盏,she中三箭的喝三盏。他笑道:“痛快!痛快!今天都遇上痛快事儿! 他一高兴,又把在前门处罚无赖的事说了一遍。
常阿岱因she飞了一箭,心里正在懊丧,听济度这么一讲,来了情绪,说:“叔王,为你这件痛快事,再赐侄儿一杯酒吧! 富绶也附和着,猛峨、杰书、勒尔锦自然凑趣,一同敬了济度一盏酒。常阿岱还粗声大气地说:“叔王,咱们满洲人治国理政,就该这么gān脆利落!快刀切豆腐!快刀斩乱麻!普天下但凡是个人,谁不怕死?凭了快刀,没个办不成的事!gān吗偏去听那蛮子文人的什么仁政啦、什么民心啦,鬼话!……”
“你喝多了?别胡扯!习武练she就习武练she,这不是谈政事的地方! 济度瞪了常阿岱一眼,他不敢作声了。
she绸方巾,是最难的一项。因为绸子很软,又悬在空中,she出的角度必须丝毫不差才能dòng穿。常阿岱和富绶大力she出的箭,带着响亮的啸声,都从绸巾下滑走了,全都不中,气得常阿岱拍着脑袋唉声叹气。猛峨心细,she起来很慢,瞄准好半天才放箭,可是只有第三箭dòng穿了绸巾。
没想到不爱说话的杰书,稳稳当当站定,左手如托泰山,右手舒张,开弓如满月,一箭出去,绸巾穿透,二箭长啸着刚离弦,第三支箭紧跟着追出去, 嗖”“嗖 的两声响,另两块悬在空中的绸巾都被穿透了!
济度鼓掌叫好,笑着站起来:“啊,玉器有主啦!早听说康郡王内秀,话不多本领不小,果然不错! 他把装了玉器的jīng致的檀木匣子给了杰书,盛着金杯的红木匣子给了九箭七中的猛峨,常阿岱和富绶两个大力士,都是九箭五中,各得一只银盌。勒尔锦呢?济度总归是简亲王,不会使这位顺承郡王太难堪,送给他一个质地很好的翡翠扳指。这东西原本是she箭的人戴在拉弦的手指上保护皮肉的,后来又成了一种装饰品。济度送他扳指也有两个含义,既是一个纪念,又鼓励他练好骑she。所以常阿岱开玩笑地说:“叔王,我还不如也只中一箭呢!我宁肯要那个翡翠扳指! 说得勒尔锦头都抬不起来了。
新正刚过,还是日短夜长,不觉天色黑了下来。观she楼一侧燃起大火,火上架着直径五尺的大锅,锅里煮着两只羊、八十斤重的整猪。肉香味散到she圃的每一个角落,令人馋涎欲滴。厅内地上七席,席上铺红毡,毡上设貂皮坐褥六个,围成一圈。每一坐褥前有一个直径一尺的银盘、一个直径五寸的银碗。众人一看便知,这是满洲祖上传下来的最隆重的吃肉大典,只有大祭祀、大喜庆,才会有这种盛举。今天简亲王竟用这种隆重的礼节招待他们,使他们十分感激。
济度仍在评论着方才的较she:“贤侄们箭法各有长处。论力量,常阿岱最qiáng;论刚柔并济,杰书第一;要论巧,勒尔锦将来还有希望……”富绶笑道:“早就听说叔王箭法神妙,可惜天已黑了,不然,真想请叔王一she,让我们开开眼界……“济度沉吟片刻,微微一笑,令护卫把靶放在she场一百二十步之外。他紧一紧袖口,挑选了一把硬弓、三支带响哨的透甲锥,走到骑she点等候。他象一个铁铸的汉子,生了根似地站在那里,不远处的火光在他脸上身上闪动,为他披了满身红云,看上去那么英伟豪壮,撼人心魄。几位王爷不觉看呆了。
布靶处远远传来一声长长的吆喝,想必靶已布好。什么靶子呢?众人费了好大劲才看清远处那三点极其微弱的淡红色亮点。哦,那是悬在空中的三点香火啊!
济度不理会众人的惊愕,搭箭开弓,盯着那遥远的微弱香火, 嗖 的一箭飞出, 呜 的一声震耳的尖啸猛然响起,很快,第二响,第三响,三支响箭,音调各不相同,一声比一声高,呼啸着飞向靶子,只见三点香火,从左到右, 扑”“扑”“扑 地依次熄灭了!
这么准的眼力!这么快的动作!这么大的力量!众人惊异得静默有顷,才一面揉着方才瞪得凸出去的发酸的眼珠,一面喧嚷着jiāo口赞美:太叫人惊叹了!
厨役用一只二尺直径的大银盘,献上一大块十斤左右的方肉,同时端上一只尺径大银碗,盛满浓浓的肉汁,一只长柄银勺放在碗中。一名侍从则用金盘托来一只粗陶大碗,把它双手捧放在济度面前,随后向碗里倾满香味浓烈的高粱酒。
诸王盘膝坐定,济度便举起这盛满高粱酒的粗陶碗,说:“贤侄们想必知道,此碗是先祖与太祖皇帝兄弟们初创基业时围坐烧肉饮酒所用。如今,我们靠太祖、太宗皇帝的福佑,靠当今皇上的恩养,得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切不可忘记祖宗创业的艰难,一定要承继祖业,效法祖宗!请! 说罢,端碗喝了一口,按辈份年岁的顺序,递给常阿岱,常阿岱喝了一口,再传给富绶,然后是杰书、猛峨、勒尔锦,最后仍回到济度面前。济度从腰间解下晶亮、锋利的薄刃小刀,从那块热腾腾的方肉上切下一块薄如纸、大如掌、肥肉瘦肉和肉皮兼而有之的白肉,送进嘴里大嚼几口,然后挥手做了个姿势,大声说:“请! 众人也都拔出小刀,连说带笑,割肉大嚼。既没有盐,也不蘸葱酱,就是白煮肉和肉汤。但肉煮得又嫩又香,这些人从早上送大将军出征,下午又较she到天黑,早就饿了。常阿岱和富绶更是láng吞虎咽。十斤肉顷刻将尽,常阿岱连声高喊:“添肉!添肉! 作为主人的济度,高兴得满脸是笑,连连向诸位贤侄称谢。肉吃得越多,则越表示对主人的敬重,主人才会特别高兴——这是满洲的习俗。满洲王公贵族都能吃肉,如常阿岱,一人一顿便能吃十斤。于是,热腾腾的方肉不断地一盘一盘送上来,浓烈的高粱酒一碗一碗斟上来,主客都吃得痛快,饮得酣畅,说笑声如同锅下的火焰,越烧越旺。
一位总管这时来到济度身边,跪安后,说:“禀王爷,宗人府哈达主事下午就来请见王爷,说是由刑部拨给功臣家为奴的人口十名……”“已经送来了? 济度笑着问。进奴婢犹如进财物,令人高兴,也是皇上赐给的一份荣耀。
“已经押到下房,请王爷过目。”
“不必了。禀知福晋处置就是了。不要忘记入门家训。呃,这批人口是哪里拨来的?”“主事说,是永平府的一桩谋逆案。人口不少,各王府都分拨了一些。先送到本府来的。”“好,去吧。款待那位主事。 济度一摆手,总管退下。他转向诸王笑道:“贤侄们回府,也要有人口进项了。谋逆案多半牵连广,入官人口最多。 富绶笑道:“可惜是北人,若是南方叛案,还能得着几个美女哩! 众人哈哈大笑,常阿岱喷着酒气,问富绶道:“老弟,你家下口子不少啦,还贪心不足哇?……近日背主逃走的还多吗? 富绶皱皱眉头:“不见少。 常阿岱转向杰书:“你家呢?“杰书文静地说:“皇上都说了话,咱也不得不松宽些。说来也怪,松宽些,给他们吃饱穿暖了,他们倒也不生事了。 常阿岱大手一挥:“鬼!咱才不信哩!这些东西都是贱骨头!你略松宽,他就要蹬鼻子上脸啦!给他们吃饱穿暖,得多大花销?……老弟,学学我吧,我有好办法对付这些家伙! 勒尔锦忙问:“叔王家有什么好办法? 常阿岱哈哈一笑:“别的不说,只教你一件:每晚上给他们一人睡一条凳,用结实麻绳把他们绑在凳上,绑得紧紧的,看他往哪儿逃!天亮了解开,叫他们gān活去! 济度摇摇头,皱眉对常阿岱说:“贤侄,皇上已经谕令恩养奴婢了,你怎么还这样粗鲁呢?天天如此,未免过分了!对奴婢之辈,象驯马一样,要紧的是去掉野性,一次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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