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连却是笑了起来,“你哪儿来的这种自信?不过——啊!”
不待他的话说完,我便猛地向他推了一掌,头顶上一大块水泥和断梁坍塌了,我只觉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浑身都被砸碎了似的疼起来。飞腾的烟雾呛得人窒息,我捂着口鼻半晌缓不过气。想站起来,却觉得左腿一股剧痛,摸了一把,尽是锈咸的血!
“喂,亚拉!你没事吧!”
那一端传来亚连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没有受伤。我苦笑着说道,“嗯,没事儿,这地方不能呆久了,啊啊,真的是需要艰难万苦才能拿到手啊。”
“你这傻瓜!你,我马上去叫人来,你给我撑下去!”
“……你可得快点。”
陷入了黑暗中,手机也被碾碎了。不能让腿伤持续被挤压流血,小心翼翼移开水泥块,我总算一头大汗把左腿抢救出来,看不清楚伤成了什么模样,但钻心刮骨的痛让我庆幸不起来。把领带取下来勒在大腿处,然后靠在一旁喘气。被啃噬的感觉,就像看着一群虫子在慢慢吞噬自己的身体,血肉,骨头,咔嘣咔嘣响着。
时间变慢了,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焦躁的情绪绝望的情绪以及放弃的情绪愈来愈重,等待是最揪心的工作。
背后忏悔室的墙壁破出了一人宽的裂缝,我正出现了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声的幻觉,心想不找点事情做反而无法镇定,于是忍着疼痛翻了进去。狭窄的忏悔室有一排倚墙的木箱,上面的小隔间里写着信徒的忏悔录。为了方便寻找,这些小盒子被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部分。
当向日葵凝望落日
我的枯骨将埋葬于驶向故乡的风中
落日,在西方。向日葵如果凝望落日的话,必定会处于东方。东区的盒子里,钻戒就在东区那近五十个盒子里。可惜现在没有光,我颓丧地坐在地上喘气,腿脚渐渐麻痹感觉不到疼痛了。想得多了,大脑深处出现的反而是鲁特亚家族伟大的祖先利法里亚,俊美沉冷的男人嘴角那一抹淡然的微笑总有股苍凉寂寞的味道。战死疆场,为了他毕其一生所守护的尼古拉斯大帝用自己纤弱的身体去抵挡狂风的肆虐和侵袭,勇敢而坚贞的人,他的血和信仰,却正在慢慢从我的身体里流溢而出。
曾有恍惚的瞬间,我似乎能从那段浓缩成三个人的历史烟尘深处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或恣意飒爽,或旖旎娉婷,或伟岸颀硕。他们在低声谈笑,倏忽间也曾柔情蜜语,也曾山盟海誓,也曾离别惆怅,枯骨湮没于风中,思念铭刻在灵魂之上,待到焚烧至尽,也散发幽幽一缕缥缈的香,如烟袅娜虚茫,继而消散。
有人曾说沉溺在历史中的人往往寂寞,往往饥渴,我不知道。也许,也许吧。不然,为什么我此刻如此思念那些曾将我生命编织得五彩斑斓的人,小女孩洛伊,爱哭任性的亚连,清雅博学的父亲,温柔贤德的母亲甚至拥有一双温热大手的爷爷。一切从什么地方被割裂,是谁从我的生命中夺走了这一切。
“振作一些!亚拉!哥哥——”
“别那么大声,我还清醒。”
黑暗中,亚连的喘息急切得像要哭了,他将我抱在怀里,双臂如钳渐渐箍着我的身体,脸埋在我胸口,絮絮喃喃,“你推开我,哥哥,你又把我推开,亚拉!”
“快放开他,亚连,亚拉的腿,快,担架,去抬担架!”
吵杂声愈来愈响亮,一束束刺眼的光四处闪耀,我抬起手臂去遮,模糊间,看到贝索尼站在墙口的裂洞外,手心处的戒指,柔和的光芒犹如死神温柔而残忍的眼眸,可以含纳一切,可以吞噬一切。
35 晚会
还未入夜,缆车所行的那一条山道便被一串串七色的珠泡裹成璀璨的光华之路,我好似已经听到了冬年晚会上的乐曲声悠然入耳。校医院比之往日更加冷清,望着窗外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我能想起的只有遗憾二字。
“亚拉,”瑞贝卡医生已经准备盛装出席晚宴了,深红色的前V晚礼裙,将这个温柔的女人勾勒出了不可思议的娉婷曲线,她探探我的额头,轻声叹息艰难地说道,“抱歉,我得去会场,不过,我马上就回来,抱歉。”
该道歉的本是我,不过突然有点坏心眼地说道,“好的,我还架着一条腿呢,一定要赶早回来啊,不然没法上厕所——”
瑞贝卡羞红了脸,吞吞吐吐还未回一句,高亢的女声便传入耳,“哟,臭小子,你懂得调戏美丽的校医啦!”
我的心一沉,擦着瑞贝卡的肩膀看去,南希挽着法纳沃比,一脸坏笑。瑞贝卡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我掖好被沿,与门口的二人低语几句,道,“乖乖等我哦,亚拉。”
“哼哼,上厕所?我来帮你!”南希慢慢踱近,一声奸笑吓得我连连摇头摆手,“没看出来你拈花惹草的本事还不小呢!”
也不如你身边那位。我歪着头,吐吐舌头,接过了南希递来的苹果咬了一口。法纳沃比将一大捧花束插在碧色的琉璃瓶中,默默坐在床边盯着我,阴郁的眼睛深处燃着红光,就像找到了猎物一般。我的脊梁发冷,牙齿不由自主打战,他不会想给我画像吧!
“吃完就收拾收拾,你这幅德行出席舞会可是不合礼数。”
“我怎么去?”
“轮椅啊!都给你带来了。”
“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南希涅住我的脸颊咆哮道,“是老板娘我!你最好听话不然我保证你这辈子再也不能独自一人上厕所!”
左小腿砸伤,幸亏骨头没事。我任南希在耳边絮叨兀自啃苹果,不做抵抗。搞不好,这是我能够出席的最后一次冬年会,也让我去看看织成银河的各色美女,也让我分享一点纯粹的庆贺与欢乐。
“对了,你约艾朵作舞伴了没有?”
“……忘了。”
又是一记掐捏,我捂着腮帮大叫,“法纳沃比,别坐视不管行不行!”
一直沉默的男人摸着下巴,眯眯眼道,“颜色,颜色突然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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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了近一个小时,此二人愣是把我绑上了轮椅。晚上七点,山顶突然绽放出一大片扇形的烟花,紧接着欧里帕所学院各处都燃放起金色的火光,昼夜刹那间相接,仿佛置身于即将张开花蕾的旷野之上,短暂而华丽的生命奔涌而来,充满了生机和魄力。南希见我一脸呆相,俯身咬着我的耳朵大声喊,快看,今年全部都是金色!亚拉,知道金色象征什么吗?!我似乎能感受到那些在夜的幕布下逐渐冰凉的生命在极致地欢呼,大声唱着,金色,金色才是生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