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船夫又一声喊:“清波门到了。上岸吧。”
此时,雨已停了,湖上似笼着一层薄雾。程若海付了钱,问她们之后还往哪里去。
纪原暮脑中轰轰作响,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邱静颜眼瞅着她的表情不对,心里琢磨着原本正常的师生关系该不会真得如她所想的那般变了样子吧,当下出言相激,用不大不小刚好都能听到的声音在邱渝耳边道:“你那学生怎地这般古怪?自从说了相亲之后,她的脸色好生难看,该不会是喜欢你吧?你可小心了,现在的学生都喜欢把女女恋当作流行时髦玩呢。”
“我喜欢邱老师,只是因为我喜欢,不是什么流行时髦闹着玩。”被邱静颜的话刺激着,原暮也顾不得程若海的瞠目结舌,管不了邱静颜阴晴不定的皮笑肉不笑和邱渝的尴尬,便急急地表明心迹。她的心,她的爱是真诚而热烈的。
她说的如此认真,以至于拳头捏的紧紧的,孩子气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与坚定。
“什么?你喜欢邱渝?”一直猜测着是因为觉得原暮好玩邱渝和她亲近,还是因为那个相亲的哥哥,邱渝爱屋及乌。原暮石破天惊般的表白,让程若海如遭雷击一般地暴跳起来。
“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可以喜欢邱渝?”
“有什么不可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又不是君子!”
“君子好逑,好者,女子也。就是君子女子皆可求。再说了,子曰:君子之爱人以德。我爱邱老师以德,怎可不谓君子?”
“你是女的,女的,邱渝也是女的,男欢女爱你懂不懂?”
“怎么不懂?男的求欢,女的求爱嘛。”
“你,不可以这样,这样不正常!”
“自古以来,龙阳磨镜又算不上稀奇,以前是为了生殖、繁衍后代,那不提倡可以理解。从汉代的那许多皇帝,到清朝的袁枚郑板桥,还有柏拉图、米开朗基罗和萨福,不都喜欢同性嘛。汉之前当然也不会少,当然秦始皇那一把火烧了个通透,少了很多资料考证。但是只要你稍微读读书,就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呐,有句话听过没?古罗马之所以被称为黄金时代,因为他注重的欲望本身,而非欲望对象。”这些话,全是她打算说给邱渝听的,如果邱渝也像程若海这般问起的话。
“你,简直痴心妄想。”
“是,程老师,我痴心,你妄想。”
“你,你就是个变态,有病!”
听到变态这个词,一直风轻云淡的邱渝变了脸色。原暮也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似地,火气上涌,她心里很是难过,但仍旧扯着嗓门吼了一声:“变态怎么了,我不在乎!”
一开始邱渝还觉得听着两人斗嘴有些意思,现在只觉得程若海过分。拉过原暮,眼睛看着她,话却是对着程若海说的:“好了,别闹了。”只见原暮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想是气极,语气越发冷了,“她是个孩子,程老师你过分了。”
程若海沉声道:“我只是代替孩子的父母教育她一下,有些道理家长不说,身为师长的,又怎能不提。”
好个身为师长,原暮刚想回一句,难怪这世道师风日下,就是多了程老师这种人,却被邱渝拉到身后。
“程老师好生崇高,真让邱渝汗颜。大家道不同,还是就此别过吧。”
今日如此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邱家姐妹脸色又都十分不愉,程若海心下虽有几分不甘仍旧选择告别,临走时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原暮一眼。
“你还不走?难道要跟着我们?”纪原暮的应变无可挑剔,如果不是对象是自己的妹妹,邱静颜少不得抚掌激赏,只是啊只是,就算这样沉不住气的女孩子要喜欢女孩也不该是她的妹妹。
“姐……”
“邱渝,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她比你小那么多,还是你的学生,能给你什么?又和你一样是个小姑娘,说出去不给人笑死。程若海说的是难听,但也是在理的,有悖常理,有违人伦,世人难容。还拉着她干什么?她昏头你也昏头了!”
邱静颜语气强烈,字字锥心,邱渝看看静颜又看看原暮,将原暮拉到一边。“姐,等我一下,有几句话要同她讲。”
原暮本想说什么,还是闭上了嘴,忐忑地望着邱渝,不知从那张嘴里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的一脸不安,让邱渝心下一软,面色缓了缓,可想起方才程若海的变态,静颜的有违人伦世人难容,邱渝咬咬牙,正容道:“到此为止,我们到此为止。从这一刻开始,你是学生,我是老师,我们有的只是师生关系,私下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
“为什么?”
“刚才,程若海说了为什么,我姐也说了为什么。”
“可是,可是,你喜欢我啊,我觉得你喜欢我啊。”
“是,我是喜欢你,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不像你,是个小孩子,只想着喜欢。世上没有只要喜欢那么简单的事情。”
“为什么呢?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这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啊。”
“你是我的学生,我们差了5岁,我们都是女子,就算现在喜欢,也会慢慢消磨掉的。我们没有将来,没有以后,这份感情,对于你有欠考虑,对于我太过沉重。”
“可是……”
“没有可是。”
“邱渝,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哪怕试一下也好啊。”
“我连自己都不给机会,还有什么机会给你。那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呢?我不想没有未来,我不想偷偷摸摸的谈恋爱,你就放了我吧。”
“我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放了你。” 听到那一声声的放了我,原暮只觉得万念俱灰。
“原暮,回到海上,一切回到当初。”邱渝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切回到当初?邱渝,你怎么说得出口。挣开邱渝的手,原暮摇摇头。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风吹过就是邱渝的放了我,放了我,仿佛魔咒一般钻进原暮的骨髓里,五脏六腑里,痛得她只能奔跑。
她没有看见最后邱渝望着她的背影落下两行眼泪来。
她也没有看见邱静颜轻轻拍着邱渝,淡淡的说:“这样对你们都好。”
她只是一直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哭,也不管周围的侧目,周围的眼神,只是一直跑着,最好能跑到不周山,撞到这撑天的柱子,因为她的天,已然轰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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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一别,回到校园的邱渝果然如她所说,和原暮恢复到简单的师生关系。在学校里遇见,目不斜视微笑点头示意,再没有给原暮私底下接触的机会。
而原暮每次拿起手机或是看到邱渝公式化的微笑,都会想起她的那句“放了我”,没有哪一句话比“放了我”更令她伤心。于是乎,灰心着的原暮犹自考虑着是继续奋进还是干脆放手,白天只要看见邱渝便远远的躲开去,碰到英语重修,就晚到早走,埋首在人最多的角落里,只每晚战略性地发个“晚安”聊表存在。就当是休养生息调整对策,顺便好好修复一下被邱渝打击的千疮百孔的躯壳。
天怜见的,无论是原暮、邱渝还是程若海,都满心祈求着少在学校里遇见彼此。然而不知是G大实在小的可怜,还是他们的缘分不绝,每日这三人必有见面的时候。
原暮已首先做出表率,能躲即躲,躲不过该有的礼数绝不含糊,即便程若海那句“变态”让她深受打击,每次见到仍旧恭恭敬敬叫一声程老师好,一副乖巧的模样。
程若海与邱渝在办公室里见着也像约好一般再没有提过那日在杭州发生的事情。
周二第四节课放的晚了,原暮来不及去外面吃饭又正好饿的前胸贴后背,只得被方亚亚她们拖到食堂。
“走走走,难道还不吃饭了吗?”低着头买好饭又埋着头扒拉饭的她就听见隔着几个位置的同学在那里说“那不是程老师和邱老师嘛,他们是不是在谈朋友啊?”
“是呀,还真是蛮配的。”
方亚亚看了一眼停下筷子发愣的原暮,朝着她们的方向说了一句“公共场所不要大声喧哗!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啊!”
原暮歪着嘴笑笑,没忍住往邱渝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程若海就坐在邱渝的对面,没有言语交流也没有眼神交流,可她还是觉得他们吃的开心。联想到自己近日里只能远远看邱渝几眼,来往的不亦乐乎的短信也停了,更是落寞。心中有个声音拼命地狂吼“配你老母!配你老母!”
八卦邱渝和程若海的同学兴致正浓,斜了方亚亚一眼,回了句:“关你什么事,羡慕嫉妒恨啊!”
“叭!”不锈钢餐具和筷子齐齐砸在她们的桌上,汤汤水水溅了一桌。
被吓了一跳的同学显然没有想到原暮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来得及说“你干嘛。”
同样被这哐当一声巨响吓一跳的还有原暮本人。这声响在本就喧哗的食堂里依旧显得突兀,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谁都觉得这时候原暮可能会怒吼、咆哮,甚至一连串骂人的话脱口而出。
谁知,原暮只摸摸脑袋,说了声“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便急急忙忙在邱渝和程若海的注视下仓皇逃跑。
踉跄经过苍茫大街。
本该在教室里上课的原暮请方亚亚帮她请假,小心避开大片的鸽子毛鸽子屎,从小贩手里买了吹泡泡的工具,就在人民广场上吹起泡泡来。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洒在原暮的身上,驱散了一点寒意。泡泡在阳光下五光十色,分外耀眼,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好几个小孩子围在她的身边,跑来跑去抓泡泡玩。
吹了一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又见边上有个小男孩一脸渴望的看着她,将吹泡泡的瓶子递了过去,“给你玩。”
小男孩看看不远处的奶奶,伸手接过,害羞的说了句“谢谢。”便跑到奶奶边上继续吹泡泡大业,那群抓泡泡的小孩子也跟着围在了他的边上。
原暮干脆靠在椅子上,闭起眼睛晒起太阳,翻滚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在食堂里的那一幕实在太失态了。问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怎么样,那一日邱渝分明说,喜欢她,邱渝又说就此结束,没有结果不如不要开始。她不甘心啊,明明已经喜欢了,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没有开始过又怎么会知道没有好结果。
纠结中,有个白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端端正正的坐在她边上,侧过头眨着眼睛看着她。小女孩白白嫩嫩,扑闪的睫毛很长,小小年纪竟有了淑女的味道,长大了定然是个美女。原暮很想伸过去拍拍她的脑袋,跟她说,大了千万别像邱渝那么别扭呀。
试想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正经经的跟你说“你看上去很忧郁。”是什么样的怪异心情。
原暮想了一想才说:“那么明显?”
“脸上写满了。妈妈说,不开心的事情,多分给几个人,自己留下的就少了。” 小女孩点点头,假装大人的样子很可爱。
原暮也正正经经地说:“如果有两个人彼此喜欢,一个让另外一个人放手,你说另外一个人该怎么办?”
“是真心相爱吗?”
“是啊,真心相爱。”
“那为什么要放手呢?”
“因为是两个女孩子相爱。”
“可是,她们相爱。”小女孩顿了顿,仔细思考了一下才认真地说,“相爱的人,不是应该在一起嘛?”
是啊,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小女孩都懂得道理,怎么邱渝就不明白呢?
“谢谢你,我也这么想。”原暮看她皱着眉想事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