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得知自己终于不用补考,不用重修,所有考试全部通过,打算轻松一下的纪原暮听到邱渝的这个要求时,又被重重地打击到了。可纵使她有各种怒吼,各种咆哮,各种哀叹,也只是蹙着眉,看着邱渝。
邱渝,你不知道爱情经不起考验,一考验就千疮百孔嘛?
邱渝,是你对自己太有信心,就那么笃定只有你不接受我,没有我会离开你么?
还是你对我太有信心,觉得我生就痴心一片?
或者说,假如真的不爱你了,便是你想要的结局?
不过是想和你在一起,何至于搞得那么复杂?既然你想用暑假来忘记我,那么我又何尝不能忘记你。
好,很好。能说不好吗?原暮在心里冷冷地笑。良久,才道:“好。”
这一句好,并没有使邱渝如释重负,反而有着意外的酸涩。假如纪原暮就此放弃她,算是如愿以偿?还是作茧自缚?
邱渝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便被原暮微笑着打断了。
“邱老师,暑假愉快,那么。”言罢,原暮转身离去。
贰拾壹 金山再见
这一次纪原暮是斩钉截铁地按捺住自己不要再联系邱渝了。她强迫自己晚上打游戏白天睡觉逗鸟,以免牵挂。
可相思依旧煎熬,没脸没皮的挂念照样可耻。
对于纪原暮眼下的状态,古往今来无数文青文奶奶都有惊人贴合的诠释:
比如“不见邱渝的第一天,想她,不见邱渝的第二天,想她想她,
不见邱渝的第三天,想她想她想她,
……这已是第几次几何阶梯般的念想了。”
再比如“遇到她,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一朵喇叭花来……”
再再比如“其实我盼望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校园里,与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再再再比如“我住隧道头,君住隧道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浦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信手取过一本书,随手翻过一页纸,字字哀叹,声声血泪,所有的哀愁与叹息最后都只化成了两个字:邱渝。
纵使心有千千结,作为一个火爆的白羊座,内心的狂躁与怒火亦可想而知,每天起码咒骂邱渝十七八遍,骂完又哀叹,叹完继续骂,骂来骂去又骂回自己,犯贱犯贱真犯贱。
真是蠢有千面,花样百出,人生何处不轻贱;又道是人生自是有痴,此贱不关风与月。
终于忍到了八月,纪原暮收拾背包,干脆去了镇江。对于杭州心生畏惧,但那个关于白娘子的传说,足足吸引了原暮无数个春秋。
到镇江时已是下午,江苏段的天空总是灰蒙蒙雾扑扑的,与浙江段全然不同。这里,也曾是白娘子生活过的地方呢。
找了个住处安顿好,先行坐车去了江滨公园。江滨公园和北固山隔得很近,原暮只在江边走走,对那个“甘露寺招亲”戏码完全没兴趣,又唾弃刘备的虚伪为人连带不喜沾亲带故的北固山。只慢慢走着,感受江边的热风。走累了,便来到一边的健身设施上坐着。
大树遮了阳偶尔漏下点点的斑驳,很多孩子在健身器材上玩闹奔跑。原暮只知在这古旧的天空下愣愣地发呆,全然忘记自己因何而来,因何归去。
只待着天渐渐暗沉下来,才喃喃自语:明天,明天去看看金山寺吧。
一壶茶,一笼灌汤包,一碟大煮干丝,吃去小半,才姗姗挪步到金山禅寺。被白素贞、小青雕像上的带鱼“鳞色披风小小惊悚一下后拾级而上往江天禅寺去。
此处也算是多事之地了。和尚妖精大作战,梁红玉抗金擂鼓,苏东坡还在这里把酒问青天,起舞弄清影。
法海,法海,你的老巢还真是热闹。
脑海中比较着《新白娘子传奇》里那场金山跪求官人不成,斗法水淹的戏码,俨然就是在这里取景的。这回廊,这花纹,白娘子就是在这里悲切又坚定 “官人,我来救你了” ,带着有孕之身一步步跪向那高塔。
小青气极又无奈。法海笑得奸佞得逞。那个窝囊的男人只在那塔上叫着他的妻。
举案齐眉尚且不够,还要卑躬屈膝。颜面、自尊、骄傲、性命全都丢弃,只哀求,苦苦哀求。
爱一个人究竟要辛苦到何种程度!
沿着白娘子跪塔的路线走过,拐角处,一道熟悉的略显孱弱的身影正靠着墙端详着前方的塔,白T恤、牛仔短裤、小白鞋怯生生的学生模样。想是感觉到什么,那人转过脸来眼神悠长,原暮瞬时就停了呼吸。
梦中说过笑过抱过,相见时却不知所措,是微笑着说你好,还是真巧?
实该有本书教导我们猝不及防的相见该如何开口,比如分手多年后首次见面,比如现在,此刻。
其实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见,之前也曾有过,可为何此刻如此紧张。
透过墨镜可以看到那人的嘴角上扬,弯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穿着长裤不怕热么?”
这声音细细小小,钻进原暮的心窝里,听起来回肠荡气。
见原暮只知道痴痴呆呆看着自己,邱渝眉开眼笑,这个呆子。
噢,是,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原暮约定暑假不见面不联系,让原暮同学朝也思暮也想又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两口的邱渝老师。
按照纪原暮设定好的假如某天遇见邱渝的情形应该是:冷漠地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擦肩而过。眼下可妙得紧,邱渝朝纪原暮勾勾手指,这厮就本能地靠了过去。骨气什么的,是都给晒化了么。
“问你呢?”
“啊?啥?”原暮才晃过神。她问了么?问了什么?
“大热天穿着长裤,不热吗?傻瓜。”
原暮嘿嘿笑着,摸了摸脑袋,答道:“习惯穿长裤,不想露在外面。”
邱渝突然脸色一沉:“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暑假不联系你嘛!好,不看你。”原暮瘪瘪嘴别过脸,初见伊人时的惊喜过去,隐忍着的各式心情又涌上心头。
“不是这个。”
“吖?”
“上次从扬州回来,你答应我,出门前要跟我说的。”
“可是,可是……”
“嗯?”
“你说别联系你的。”原暮还是别着头,就是不看邱渝。
“别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这话你倒是记得紧。纪原暮,脖子扭了吗?”
“你说不见面的。”
“哟,那么听话,转过脸来。”
“哼。”
邱渝掰过她的头,摘了她的眼镜,看着这个让她想让她念让她蛮是压力无所适从的人,一双明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良久,原暮笑道:“你这样看着我,简直逼人犯罪……迫我亲你。”
邱渝又是脸儿一红:“佛寺庄严,不要胡说。”
重新带上墨镜,原暮又换过一副正经的样子,“你方才看着那塔在想什么?”
“其实没什么,想起了电视里白娘子跪塔的场景。”
“我也是。多么自私怯懦卑鄙无耻的男人,肆意享受着女人的爱又要怀疑又要猜忌。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也不应该放开她,怎么也不该听信别人的谗言,让她一路受苦。妖怪又有什么大不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对你来说不是问题的问题,可能真的是个问题。”她言外之意,原暮并没有听出来。
邱渝暗自叹了口气收拾了下心情,拉起原暮的手,“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中午,镇江街头下起几场雷雨,降了些许暑气。两人用了饭便转场焦山。
坐车又乘船才进得焦山。空山旷野暮鼓晨钟,远远听来耐人寻味,这钟声回响似要唤醒这苦海迷梦人。
焦山的定慧寺门前皆是银杏,僧人说,若是季节到了,落下的尽是银杏果。原暮惦念的则是银杏叶黄沙沙落下的那一刻。
和邱渝一起在佛前拜了拜,那样子像是电视里一起去寺庙拜佛的小夫妻。若是两个人有着同一个心愿该有多好,一丝微笑爬上原暮的嘴角。
“倒是没有想到,你这样人居然拜的如此虔诚。”
“小时候,人家说我像极了一休,当然眼睛的尺码小了一半。算命的也说我很有佛缘。”
“许仙也很有佛缘,随法海出家了不是。”
“前面你说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这样的人?嗯?”
邱渝微笑地看着原暮明显不满的脸,道“你这样的不羁、张扬、年轻。”
原暮翻了个白眼:“史惟易方亚亚她们经常说我,从来没有年轻过。老头子说我该是出生于983年。”
想起纪原暮老学究的样子,邱渝又笑出声来。
“定慧寺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你说,我听着。”
“定慧取自佛家修行的法门,戒定慧。戒者,戒弃三念,就是《金刚经》里说的善护念。善是善待的意思,而一呼一吸则叫作念。
佛说,人一念间有八万四千烦恼,要我们断绝种种尘念、妄念。
定,是无住的意思。抽刀断水水更流是无住;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是无住。
无住,无所凭借,无所依靠,念起念灭顺乎天然。
无住不是空,因为求空也是一种住。再说这慧。慧者,般若,就是大智慧的意思。”
邱渝凝视着淡然说法的纪原暮,这么小个人,这样深的理,却又侃侃而谈,她总是让她意外。
原暮又道:“有时想起《金刚经》里说的,应如是住,应如是降服其心。万般烦恼都由心生,心不动,风又怎么会动。 倘若真与佛有缘,或许,将来抛却凡事,一盏青灯长伴我佛,倒也不错。”
拉着原暮的手紧了紧,“你想出家?”
原暮的眉目间云淡风轻:“只是想过。”
两人最后搭着当天的火车回了上海。想是累极了的缘故,在火车上互相靠着打起瞌睡来。而邱渝握着原暮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贰拾贰 一语成谶
镇江一别后,两人算是恢复了电信联系,但直到开学有课才又再见了面。
开学重逢,谈起暑假里的各种见闻,实习的、旅游的,同学见面叽叽喳喳的格外兴奋。
听班主任说起,过些日子要重选班长,让大家都各自准备,想做班长的到时就毛遂自荐,然后大家投票。这话倒是掀起了一阵暗涌,有野心的便诸多行动起来,住宿的、走读的在这选班长的当口里分帮立派,同学间的关系在有心人的刻意下有意无意和谐了许多。
方亚亚、史惟易、古明辰这群人无组织无纪律无野心的对于谁是班长全然不以为意,让他们略觉兴奋的是,这一年有邱渝的课,八卦□□齐飞,肯定有不少好戏可看,甚妙甚妙。
那一日邱渝刚踏进教室,好多双眼睛就先望向了纪原暮,一时咳嗽声,零碎的敲桌子声响起。纪原暮瞪了那些作怪的人一眼,传递了:低调低调请万分低调,别四处张扬吓跑了她们家邱老师的意思。
邱渝皱一皱眉,显然没料到因着纪原暮的关系还有这分待遇,心里对她的记恨又多了一层。本来只恼她的别后不主动出现,现在又恨起她的不知轻重,把欢喜她的事情貌似弄得人尽皆知。邱老师不高兴,倒霉的就是纪原暮,一堂课硬生生被提问回答、冷嘲热讽好几次,知情的窃笑,不知情的担忧,这邱渝老师竟如此严厉,难道是传说中的关二奶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