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邪的纪原暮没有去医院看,吃了几次药没啥效果后连药也不吃了,干脆每日等到准点发作完才睡。这样折腾的最大好处是,原本心里像缺了口泊泊流着血,现在身体的苦大大减轻了内心的痛,将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和咳嗽做斗争中,对于邱渝的追忆可暂时放置一边。
徐子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的声音里带着点心疼:“你啊你,怎么让自己病成这样。”
听出话里的宠溺,纪原暮愣了愣,在她看来自己和徐子期并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等她终于咳完了,徐子期拿出水给她喝,问她想吃啥。
“肯爷爷!”纪原暮眨巴着小眼睛很是期待,因咳嗽的关系最近都吃得很是清淡,她想吃香喷喷的东西,比如薯条和炸鸡翅……
“不是吧,你就这点出息,还肯爷爷!”徐子期笑着摇头,嘴上数落着病人不该吃垃圾,却也还是拽着她往KFC的方向去。眼睁睁看着纪原暮吃下去八个鸡翅膀喝了一大杯冰可乐“你的病若是加重了可别怪我。”
“不怪不怪,反正都这样了,吃死也愿意。”终于吃到垃圾的纪原暮同学很是安慰地摸摸小肚子。
徐子期白了她一眼,说道:“死,你还不能死。”
“啊?这还归你管?”
“嗯,目前是。”徐子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缕头发散落下来。
原暮蓦地就想起邱渝送给她的那一缕青丝,心中一痛。
“不舒服?”
“啊,没有。”原暮回过神来,发现周围不少男人都会有意无意多看徐子期一眼,她才注意到原来头发略有些散乱的徐子期居然还有几分倦怠的慵懒美。当下感叹道:“没想到你还蛮有味道的嘛,人家都看着你。”
“你这个睁眼瞎,才发现啊。很多人说我像妖精,你觉得呢?”徐子期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一个秋波。
妖精?妖精不是迷得人七昏八素失魂落魄的么?邱渝才是妖精。徐子期?徐子期对她蛮好。“呐,我倒是觉得你像是仙女。”
“那么你愿意和一个仙女谈一场恋爱么?”徐子期一边把玩着垂下的发丝,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吖?”
“我们谈恋爱吧,6个月为期?”
“吖?”原暮直觉这不是玩笑,她知道徐子期是认真地问她。可是一向吃香的徐子期就算想玩个恋爱,有必要找她么?对于她的提议,她不解。
“你除了会吖,没有别的话说?”
“呃……”
徐子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木知木觉的纪原暮,恶狠狠地问道:“你觉得我好看么?”
“呃……没有白娘子好看。”
“那是明星!”徐子期气急败坏。
“哦……”原暮正正经经,仔仔细细地将徐子期深深打量,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很撩人……”
“那就是还对你构成吸引力咯?”
想起那卷发,那裸背,原暮咽了咽口水,老实答道:“有。”
“很好。”徐子期风情一笑,直接挪到了原暮边上,手指点上她的脸,道“那么,我们交往吧。”
原暮说道:“徐子期,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刚刚无声无息结束上一段恋情,我并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
“我不是你的老师,不要求你上进,我知道你才分手不久,但是你也知道不久之后我就出国了,所以没有太多时间等你把她忘记。而且,我也没要你的一生一世,只要六个月而已,这你也不肯嘛?”
“为什么是我?”
“你就像一个纯洁的小天使,我欢喜你。好不好?”
纪原暮想说,不好,她才不是什么小天使,她是一个自私又逃避责任的人,她也不想要什么有期限的恋爱。可当徐子期娇媚无限地贴上她的身体时,她可以感受到从那个年轻的身体里传来阵阵的温热和力量,她突然觉察到原来她是如此渴望这样的温度和怀抱。带着体温的双臂缠上她的脖子,徐子期也不管不顾这白炽灯多么亮,这店里多少人来人往,这四周有多少倒吸一口气的男人,就带着三分妖娆地凝视着她。
原暮笑了,带上几分轻佻:“如果我说不好,是不是太对不起你的艳光四射,太不解风情了?”抬手勾起徐子期的下巴,“你,本人笑纳了。”
徐子期红着脸拍掉她的手,说道“死小孩,装腔作势。”
走出店门时,两人已是手牵着手,手臂贴着手臂。徐子期脚步轻快,偶尔瞄一眼纪原暮,眼眸里尽是怀春少女的欢喜,而原暮偶尔咳嗽几声,脸上也是挂着标准笑容的,可这笑意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到达眼底。
那场咳嗽生生折腾了纪原暮百日,足足咳了三个月才好。有时她会想病起于哀,哀伤肺,咳嗽或许就是她伤心的表征。自从那日她和徐子期说好来个约定恋爱后,两个人倒也有模有样的谈起朋友来。下班出去逛个街、吃个饭、拉个小手,亲个小嘴,有时周末会去徐子期家看个片子什么的。纪原暮的频频活动又让杜家凤担心起来,前脚走了个邱渝后脚又来了个徐子期,到底是有完没完,不过她一直听原暮说起徐子期很快就会出国,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女孩儿之间的交情本就难说,没有亲眼看见两人做些什么,还真不好说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另一个让杜家凤保持沉默的原因是,纪原暮在高频率出去玩了两个月之后,就显得相当不耐烦,每次出门总是一脸无奈,与此同时出门的频率自然也就降低了。
在约定恋爱的前两个月里头,纪原暮同学是真心实意觉得徐子期好,也被徐子期的万种风情迷得忘乎所以。但是自从毕业之后她有感于大学时期沉迷女色疏于阅读,又受教于胡适之《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一文,便采购了大量书籍待看,上班后私人时间如此有限,那些书又散发着比徐子期更浓厚的魅力,需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还有女颜如玉……原暮两难。更为巧合的是,大学时期申请的一个关于性少数人群与艾滋病防疫的公益组织也和她联系愿意接受她去做志愿者,这对于时间有限的徐子期来说,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如果说徐子期用较为温和的方式以示抗议,或者默不作声隐隐施压,那么纪原暮绝对会因为内疚自责而推掉去做志愿者和减少看书时间,但是目前以徐子期如此直接和狂暴的方式来说,效果绝对是事与愿违的。
徐子期是直接命令纪原暮不许去做什么志愿者的。
天生反骨,喜欢讨价还价又是白羊座火爆脾气的纪原暮一听这不许不要不该便怒了。由此产生的问题是,凭什么。
凭什么你不许不要不应该。省略的潜台词是,你以为你是谁。
如果一开始徐子期是埋怨,那现在则是委屈和生气。纪原暮是怎么对邱渝怎么爱邱渝的,她是看在眼里的,小心翼翼不敢违逆,而对于她,她觉得纪原暮是漫不经心的。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她有事没事总要发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让纪原暮去哄她陪她。然而纪原暮本就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五次后原暮烦了,徐子期就更怨了。
这平日里积下的怨气不发则已,一发惊人,于是乎,这一来二去之间,徐子期脱口而出的便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只在乎邱老师,但是你最好搞搞清楚,我爱你,邱老师,不爱你。你一边和我在一起一边记挂着别人,你对得起我吗!”
就算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不爱自己,自己说可以,别人说,不可以。况且,和徐子期在一起的日子里,纪原暮是真心想把邱渝放下的,她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但是徐子期这么一吼,既抹杀了她的努力又有冤枉她的成分在。她,最受不得的便是被人冤枉。难听的话呼之欲出。
可是纪原暮突然想起,大学里一次考试的时候,徐子期把自己的护身符给她,说这个符会让她顺利通过考试。当时她没有要那个护身符,她只觉得这女孩儿有些可爱,认真地态度让她十分感动,那时候大家没有那么熟,她并不想接受她的好意。想到这个,又看见徐子期向来水汪汪带着三分诱惑的眼睛里竟已蓄满泪水,也顾不得冤枉不冤枉的,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什么叫梨花带雨,美女含泪才是一枝梨花春带雨。抱着,亲着,解释着:“和你在一起时,我没有记挂着邱老师,平时上班那么忙,事情那么多,想你都来不及,哪里有空想邱老师。”
徐子期还是不依,又问:“那你说,你爱我吗?”
纪原暮笑笑,“嗯,我爱你的呀。”
徐子期带着怀疑直直地看着她。但是纪原暮没有闪烁也没有躲避探视的目光让看上去她心怀坦荡。也许那一刻徐子期是信了,没有再闹,咬着纪原暮的耳朵说道:“邱老师给不了你想要的,我可以。”
“嗯,是,你可以。”纪原暮依旧微笑,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那时候还没有一个美剧叫Lie to me,大家多半以为撒谎的人都会目光闪烁拒绝对视。否则徐子期便会知道人在撒谎的时候并不会转移视线,而会有更多的眼神交流,来确认听者是否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她还会知道微笑眨眼是真情流露的表现。微笑可以假装,但人们不会眨眼。
结果,纪原暮还是去了那个公益组织,学习接听热线,帮忙制作电子刊物,在那里她认识了很多男男和女女。
她是一直觉得喜欢同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点要归功于她的高中同学。一开始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只有男人可以喜欢女人,所以当她发现自己也想喜欢女人的时候,就想先做一个男人。
还是初中的她就跟二哥张志清说过自己长大了要做变性手术。张志清那时还是个正常的小正太,没有嘲笑她也没有奚落她,很诚恳地跟她说,作为一个小姑娘她长得矮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如果作为一个男人才这么点高会没有小姑娘喜欢,但是如果她考虑清楚且他有经济能力的时候,会资助她去做变性手术。所以初中时的纪原暮听到许多小姑娘同她说,如果她是男孩,她们就嫁给她,内心充满了得意感。
到了高中和同学讨论起柏拉图时,同学说,她本来很喜欢柏拉图,觉得精神恋爱令人向往,可是后来她发现,可能因为柏拉图是同性恋才想出精神恋爱这么个说辞,太过虚伪。同学还说,古罗马之所以被称为黄金时代,因为人们注重的是欲望本身,而非欲望的对象。在无数次深入阅读以及和同学的思想碰撞后,纪原暮很自然地就坚定了喜欢的对象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本身。再加上她又喜欢研读佛经,深悟众生平等,男女即相即非相是为表象。从此再没有想要变性的念头产生,也就是高中的三年,让她的思维越发奔逸得不受局限。
但是到了那个组织,在无数次的电话中,她听到了痴男怨女们的心声,苦闷、无奈、颓废、糜烂、失望,社会的压力,父母的反对,还有对未来的恐惧。直到自己听了那么多电话劝慰了那么多的人,才发现自己所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这种种的负面情绪,让她更能理解当初邱渝的犹疑,担心,惶恐,还有邱渝接受她所需要的勇气。在恍然明白这些时,纪原暮的内心里越发充满了对邱渝的愧疚感,尤其是想到自己还做出那么不负责任又幼稚无能的事情,她想,邱渝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想见她了。
叁拾壹 六月之恋
对于纪原暮的忙碌,徐子期的态度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好时投怀送抱嘘寒问暖,差时冷嘲热讽怒目以对。纪原暮将心比心,看着徐子期想起自己当初对邱渝又何尝不是如此情绪化,也就不予计较,依旧好言好语相劝。
可是徐子期的一句感叹,却彻底断了纪原暮的温情。那一天徐子期带着几分感慨带着几分认真地对她说:“如果你是男人多好,我也不出国了,就这样嫁给你,我不在乎你喜欢读书还是喜欢工作,不在乎你赚多少钱,不在乎你有什么,我就要嫁给你,跟你过一辈子。”
假如纪原暮是个男人,大概会有几分感动,可惜她是一个女子,一个以女性的身份爱另一个女性的女子。原暮笑了,心底确是一片深深地寒意,是啊,前提是我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