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渝曾经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那个曾经一看见她就眯着小眼笑嘻嘻连跑带跳过来的小孩不见了。
“纪原暮……”同事的叫声同时唤醒了正演着内心戏的两人。纪原暮迟疑地回了回头,邱渝如梦初醒般得拉着程若海便走,若是再看下去,再看下去,她怕是会忍不住落下泪来,或是……走上前去给她一巴掌,当然也有可能抱住那个小人儿。邱渝走得慌忙,也就没有看见原暮咬着下唇的隐忍和怅惘。
“不怕她误会?”程若海将方才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邱渝说道:“误会?她还在乎么?”
“她看起来,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躲在屋顶上偷偷哭泣的小女孩了。你根本放不下她吧?”想想刚才那副有些装蒜的表情,程若海道:“她现在倒是跟你有点像,内心纠结,面上却不动声色。”
邱渝冷冷一笑,自嘲道:“你又能知道她内心纠结?说不定人家一片平静,过往,一切都是如浮云一般的过往。”
看来你还很是在意啊。程若海别有深意地看了邱渝一眼,微微一笑。原是找邱渝出来陪他买东西送给邱静颜的,没料想竟然遇上了纪原暮。前几天还为了那家伙哭了一场,今次的相逢,是一个预兆么?瞧着平时冷漠的人儿一再地失神,程若海暗暗下了个决定。
待到纪原暮和同事们忙完已经是掌灯时分,大家招呼她一同吃饭,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等候的程若海,想一想说不了,朝程若海走去。
“许久不见。”嘴上打着招呼,眼里打量着程若海的同时也在思考着,他来这里是出于自发还是邱渝口授,是让她滚一边去别出现在邱渝的面前还是程若海想单方面的警告,心上一忐忑,戒备之心骤起。
程若海察觉到她的警惕又是一笑,“别紧张,邱渝不知道我来,有些话想对你说。方便么?”
纪原暮点点头,就近去了必胜客,吸着可乐,吃了两口pizza,多方揣测都不知程若海的意图,想要张口询问,想想又不做声,一切静观其变。
两人各自寒暄了会儿,程若海才说:“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气了。”
纪原暮笑笑:“我当是恭维。”
“你……今天是让邱渝陪我给静颜买礼物。”
“哦。”听闻此言,纪原暮僵持的身体明显松了一松:“她,她好吗?她是不是都不想理我了?”
“你觉得呢?如果你是她,会怎么样?”
原暮苦笑:“我是她,会狠狠地抽我一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程若海哂道。“你现在结婚了?谈了新朋友了?还喜欢女孩子?”
“没有结婚,没有谈朋友,有时候不是喜欢一类人,而是喜欢一个人,只是那一个。”
“还喜欢么?”
“今天看见她,好像看见了我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喜欢,还是喜欢,可是……她一定很厌恶我吧。”
程若海又一声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确实有欠考虑,可能也有报复心态,以一种决裂的姿态想让她记得我。你知道的,邱老师一直都看似满不在乎……”
“如果我说,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和你的关系,并且她心里还有你……”
原暮一震,不可置信又激动万分,道“所言属实?”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还有一丝机会,我也想尝试,程老师,你说,我有这个机会么?”
程若海挤挤眼睛,道:“机会都是人自己创造的,你当初何尝又有机会,还不是靠你的死皮赖脸。只是,你要考虑清楚,现在的她不是两年前的她,你也不是两年前的你,所以……”
“所以,只要她爱我,这一次,绝对不会放手,除非我死。”纪原暮语意坚决,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别高兴的太早,一切都是未知,况且,邱静颜对你很是不满,要得到她的谅解,很难。”
“那就拜托你啦,程老师。”纪原暮挪揄道,“你和静颜姐,应该交情匪浅了吧。”
提起静颜,程若海忍不住叹息,“八字还没一撇,总是不得要领,哎,难。”说起来他也在她们姐妹身边待了有些时日了,可邱渝是客客气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邱静颜也是。礼貌有余,亲昵不足。可他偏偏对邱静颜有着强烈的好感,比当初邱渝还要深的好感。他只觉得,邱静颜一颦一笑无一不牵动着他,让他深深为之着迷。
尽管自己尚有一大堆问题有待解决,可看着程若海为情所困的样子,纪原暮又是有些幸灾乐祸的高兴,又是跃跃欲试的雀跃,扬了扬眉道:“要不要我为你出谋划策,献计献策。”
程若海刚想说好,却见纪原暮鲜格格的面孔,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尚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程老师,其实我不明白,以前,你对于我和邱老师,是存着反对的心吧。为什么现在,反而让我觉得,你在帮我们?”这一点纪原暮深感不解。
“邱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最自然的状态,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连上次她在办公室里伤心,都没有想过要依靠我,哪怕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算是很熟了。她对你,完全是真实的自己。”
“我明白了。”纪原暮深知邱渝对她的不同,邱老师虽温和待人但总是给人以疏离感,唯有她,她曾亲她抱她对她诉苦对她撒娇,她深知她。
两人最后走出必胜客,程若海深深看了纪原暮一眼,道“好自为之。”
一路回家,纪原暮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又是犹豫,最后思量再三,发了条短信给邱渝“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今日街边的可真是你吗?”
良久,原暮才收到回复,“是我。”看到这两个字,她又是笑又是流泪,她觉得以后不管邱渝再怎么逃,终是逃不过去了。
叁拾陆 再见一面
自从心神不宁回了那个短信之后,每日必会收到纪原暮的短消息,还有桌上的这一些,隔个几日便有东西快递过来,邱渝轻叹,也不知是福是祸。她确然了解自己的心意,可是突然之间要她面对原暮,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曾经的好在眼前,曾经的别也在眼前,而且时隔两年,人总会变,如果换做她了解的纪原暮当晚一定会打电话给她或是直接冲动地找她,现在只是发个短信,她又怎能不感叹人心?
纪原暮的短信有和从前那样嘘寒问暖,更多的是寥寥数语的趣闻。比如公司那个沈总被人家一凶就哭了,一个同事身上永远是洗不干净的油腻的味道还偏说是男人味她们欣赏不来,比如自从那个同事坐在她对面之后,她这里就多了许多蟑螂,连仙人掌底下都是一窝白白透明的小蟑螂,她不忍杀生,又头皮发麻。像是自述平日的生活,又像是事不关己的一则轶事。
而那些快递来的礼物,却真实地让邱渝动容。杯子是她喜欢的那种杯子,人偶是她喜欢的人偶,围巾也是她喜欢的围巾,还有CD、书册……不是最新购买,但看得出细心呵护,每一样都会附上一张纸条,购于某年某月某处,念及邱渝,还会有一些傻话。
“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就想开一家小店,卖你喜欢的东西。店子名称就叫,我等你。卖出的东西都会给一张小卡,告诉每一个像你的人,走在你身边的人,我等你,半年为期。可是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有个小碟子裂了一道口子,上面也有一张纸条“没有你之后才发觉世上最难熬的不是寂寞,而是灵魂无处归依所带来的孤独感。风中涌动的是我脆弱的灵魂被撕裂的声音,碎片同烈焰一起被投进西湖的淤泥底。倘若有一日,你在湖边漫步,掬起几滴天堂水,你兴许会看见散落的我那飘摇的魂魄。以吻封缄。”
这些东西似是在告诉她,分离的这些日日夜夜里,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她。
程若海的汇报和邱渝收到的那些东西都让邱静颜冒火,但凡涉及到纪原暮的事情,邱渝必定深思、踌躇、犹豫,假如纪原暮在她面前,她真想一个大耳瓜子过去,问问她还有胆子来纠缠她妹妹。但是自从街上一遇月余,不见人不闻电话,只有短信和礼物。这个在邱静颜看来很有心计的举措让她禁不住连连冷笑,很好,长大了,会玩计谋了。
两人再见时,是在一天夜里,帮着邱静颜打烊的邱渝发现了拿着一只简陋兔子灯的纪原暮正一脸神伤在倚在一棵树边。如果不是正好看见了原暮脸上的哀伤,邱静颜一定去上前一通斥责,现在,她只是同邱渝说,“去吧,这里我来。”
走到原暮的跟前,想摸摸她的脸,问她怎么了,还是没说出口,只双手环抱,好好端详。没有胖,也没有瘦,没有老更没有显得很成熟,除了气息的内敛和之前没有什么大变化,倒是白头发又多了一些。
面对着邱渝的注视,原暮歪出一个笑脸,将兔子灯举起:“呶,我是来给你这个的。我自己做的。”
“又不是元宵,怎么想起做这个来。”
“以前的元宵就想做来着,正好。”
邱渝接过,手工粗糙,兔子的脸有些滑稽,一看就是出自纪原暮手笔。
“如何?”
“实话?”
“实话。”
“难看,像鬼一样。”
“所以,她是兔鬼灯。”眯起小眼,努力露出笑容的原暮,还是难掩伤感。
“不准备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还记得我外婆么?她去世了。”
邱渝稍稍有些惊讶有些难过,倒是没有想到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就此去了。她还记得那年她随张志清去她们家里,那个老人对她说着原暮,神情间尽是得意和宠溺。她知道原暮同她外婆的感情,伸出手将原暮拉近一些,搭上她的肩膀,抚上她的脑袋。柔声道:“想哭就哭。”
那熟悉又好闻的气息让纪原暮心头一阵酸楚,这个味道,让她魂牵梦萦。她有些软弱地靠在邱渝身前,说道:“照理说我很难过,但是却哭不出来。昨儿知道外婆自己拒绝进食,还特意打了电话给舅舅让他叫人上门输点滴,没人理我,这下好了,半夜里就接到电话,外婆死了。难过之余,我反而觉得,死了也好,她的腿脚不方便,你还记得么?自己又不愿意多走动,没了自由,人老了牙口不好吃东西也不尽兴,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邱渝听着她喃喃自语,温柔地拥著她。原暮真是有点变了呢,她习惯以笑脸示人以强硬的态度对人,难得会流露出自己的软弱。邱渝不愿意去想别的,仅单纯的感受这个久违的拥抱,她也不曾想到自己对于纪原暮的体温也会有如此的渴望。
过了很久,原暮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她,方才她真是失态了呢。从得闻死讯后,她就想着要见到邱渝,仿佛只有在邱渝这里才能得到一些力量。拿着兔子灯做借口贸贸然就来到花店,一直到刚才,邱渝的味道和温暖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才发现自己有多唐突。邱渝的态度让她有些窃喜,不过出于对邱渝的了解,知道自己这次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过关,从前的问题依旧在,邱静颜也是一道坎,待她回来慢慢解决吧。“过几天,我会出一次远门。”
“出差么?”
“不是,是一次长途旅行,大概三个礼拜的时间。我要去西藏了。”
“西藏?”邱渝惊讶,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一点。
“是,西藏。你知道,西藏是我十四岁以来就想去的地方,上次碰见周昀,她说她有个朋友2500块在西藏待了一个月,我想,那个地方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邱渝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才决定的?”是那次相遇让她下定了这个决心么?是打算再一次地逃开?还是想要理清两人的关系,还是……和新的恋爱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