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擦眼泪,又听得那声音喊“脑子有毛病啊!”
纪原暮挂着两行半干眼泪,回过头去看着睡着正香的嘉应,只听得嘉应又是很有爆发力的一句“滚!”
好笑之余,自觉心情很是尴尬,悲伤的酸奶里和着想笑的泥,一时情绪全无。
次日,纪原暮同还躺在床上的嘉应说,“昨夜我写得正伤心,你说梦话,还是骂人,很凶狠。”
“我又骂人了?”嘉应说,“从没有人说过我说梦话诶。你为什么要用‘又’呢?我为什么要用‘又’呢?”
“可见你自知不是第一次说吖。”
“你又那么早去学校?去找老师把你的小说要回来么?”
想起落在邱渝手中的小说,纪原暮不由得皱眉:“等她来找我吧,还好不是原稿。”
“艺术不是来源于生活嘛,你什么时候真实体验一下吖?就更有真情实感了。”
“容我考虑下哦,还得找个人先。”
“原暮,为艺术献身吧,我支持你!”
纪原暮大笑,这为艺术献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隔了几日,不见那个纪原暮来取回手稿,又是代程若海上的最后一堂453A2班的课。
不知是否风闻了她课上发飙的事情,教室里先是一阵喧哗,自她进去后,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啃胡萝卜的学生照旧坐在中间偏后,“史记”倒是坐到了第一排,撑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认认真真学习的样子。
邱渝微笑着讲课,有时会望几眼“史记”,“史记”竟听得意兴盎然,若有所悟。有时候看向“史记”,“史记”也凝神望着她,看见邱渝注意到她,就别过脸去。“胡萝卜”同学则一直保持昏睡状,好梦尤酣。
哪一个是“纪原暮”呢?那个笔触感情细腻深沉的纪原暮,是“史记”?还是“胡萝卜”?
根据程若海的控诉判断,答案倾向于“胡萝卜”,而邱渝的直觉却说是“史记”。
计上心头。“纪原暮同学,今天可有来上课?”邱渝不经意又大声地问。
座下学生窃笑四起,纷纷四处找寻。只见第一排的“史记”尴尴尬尬地举起了手,一脸苦笑着说:“老师,我到了。”粉嫩的稚气未脱的脸此时似折了腰,越看越像是个囧。
下课铃响,她听见周围同学分明的嘲笑声“原暮,你完了,老师盯上你了。”
“纪原暮,你怎么又没有上课。”
“纪原暮,老师叫你去上课。”
……
眼角余光依稀可见纪原暮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每次想起纪原暮那张茫然尴尬红着的脸,邱渝总是忍不住想笑。那天她带着一脸笑意走进办公室,就见程若海凑到她边上笑嘻嘻地说道:“听说你前日大发雌威,在众目睽睽下点那个‘纪原暮’的名,是为我报仇吗?”
邱渝失笑,莫须有的报仇,她只是觉得这样好玩,一来可以证实纪原暮的身份,二来令她尴尬也十分有趣。
程若海又凑得近了些,“为表感谢,晚上请你吃饭吧。”
邱渝不惯与人如此亲近,略一皱眉侧身装作翻找东西,故作嫌弃地说:“不用啦。你不会把感冒传给我吧?”
“早好了。”程若海显然意识到邱渝身体语言中的距离感,心下暗叹一声,退开两步,道:“快中午了,中饭也行啊。”
“好,吃穷你。”
邱渝口中的吃穷,也不过是学校食堂里点个荤菜素菜再加个鸭腿。程若海又是一声叹息,认识邱渝两年多,她从没有赴过他的约,连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都不肯,她总是说“好”然后又准是学校食堂。她总是吃着难吃的东西,然后喜滋滋一点儿也没有难为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她,爱慕她,紧张她,只有她不知晓。
有时候程若海觉得她在装傻,可是看着邱渝清澈的眼睛,他又觉得是她根本不知道,不关心也不在意。邱渝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谈得来的同事,一个兄弟,一个姐妹,如斯而已。而他却为了邱渝点学生的名而偷笑,他天真的以为她在维护他。看着邱渝的笑,程若海知道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以邱渝的为人师表,怎可能用这样的方法去维护他,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才吃你这么点东西,何至于如此盯着我……”
程若海刚想说“只是喜欢看你。”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纪原暮,老师叫你去上课。”
听见声音,邱渝四下里张望,只见满脸恼怒的纪原暮,眼里闪烁着点点光,忙冲她招招手。
纪原暮走过来,扫了两人一眼,撇着嘴老老实实地说了声:“老师好。”
“纪同学,你的小说在我这里,几时方便来拿?”
“下午可以吗?”
“今天下午不行。给你留个电话,改天来拿之前发个消息给我。这样可以吗?”
纪原暮一愣,取出纸笔递了过去。“138DCIBFCIG”?这哪里是电话号码,纪原暮看着邱渝平静如水略带俏皮笑意的面容,很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老师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程若海鸣不平?她不像是那种人。而且,这种鸣不平的方式实在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一旁的程若海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她瞥了他一眼,这也有的好乐,取出手机将手机号码存入,又示威性质地拨通了那个电话,响了三下,挂断。
“你不会是爱屋及乌吧?”程若海看着纪原暮离开的背影和难看的走路方式,涌起丝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邱渝笑而不语。
很长一段时间里,纪原暮以为自己多半是进H大读中文。H大不错,环境熟门熟路,周围的小吃也都熟悉——千层饼、超哥的黑暗烧烤、杨久武的拉面;绿化很好,曾是国民党的府邸,H大以梧桐树出名,每年秋天,梧桐叶落,校园里美得不可方物。也真是讽刺,原暮所在的G大里几乎没有什么绿化,用学生的话来说则是充满怨气以至于寸草不生。
原暮也有怨气,然而她会跟自己说,亲手种的因,只能亲自吞苦果。有时她也不免抱怨,学校路途遥远,学校师资素质低下,学校设施破败……母亲杜家凤会在她说完之后淡淡说一句“这也没有办法,也怨不得别人,你说是嘛。”而父亲纪建同则一句抱怨也容不得她说,常用一贯暴虐的语气道“这能怪谁,是你自己考进的。我还没有怪你呢!”原暮每每哑然,是自己让父母失望了,是的,这是她活该,她没有好好复习,她没有用心读书,现在的不顺、挫折,一切都是她活该。
也许对课业的放任,便是纪原暮潜意识里对自己的惩罚。
有时原暮会去H大找以前的同学,听听他们的讲课,一样的索然无味,如果能听到一场激动人心、充满激情的讲课或许对她的将来便会大大不同。
高中同学郭冬指着讲台前自娱自乐的H大老师说:“这样讲一下午,实在要人命,无聊的经济学。”
“可是你们老师说经济学很有趣。”
“看她的样子像么?”
原暮看了看一黑板的曲线,嘴里吐着艰涩名字的老师,摇摇头道:“看来她自己也不相信,等下课了我还是回家吧,真无聊。”
“你们学校有什么好玩有趣的老师吗?”每一个大学里的学子都会遇上一个难题,好的老师,可遇不可求。
出乎意料的是,原暮想到了邱渝,想起邱渝点她名时促狭的笑。
“有吧,算是有。”原暮不自觉地微笑。
肆 你的眼神
秋风尚未起,树叶儿也还未黄,绿地里弥漫的还是盛夏过后的气息。听说冷空气将来袭,风里夹带着丝丝的凉意,大太阳底下还是很晒。纪原暮素来不喜集体活动,尤其厌恶现在的班级活动,但是为了配合跟她关系还不错的班长方亚亚勉强参与,一个人负着手站在树荫底下看看蓝天白云,遗世而立的样子。
想起手稿还在邱渝那里,发了短信过去“5点过后你在办公室么?拿东西没有问题吧。”
也不知道邱渝是否会看她写的东西,看了之后会否有什么想法,又觉得邱渝对她另眼相看,似以让她尴尬为乐,一时间喜忧参半。突然前方有泡泡吹来,吸引了她的注意,不远处有吹泡泡的东西可卖,3元成交,纪原暮万分欣喜。一些同学看她咕嘟咕嘟吹得起劲,也纷纷加入了吹泡泡的行列。
吹泡泡还真是纪原暮的强项,别人吹几下出来几个零星泡泡,偏她吹一下长长一口气,就是一大串,引来许多小孩子跟在她边上抓泡泡。
手机短信声响起“在,你来取吧。班级活动好玩么?”
纪原暮:“自娱自乐罢了,我在吹泡泡,你喜欢玩这个么?”
邱渝:“蛮喜欢,都记不起来上次玩是什么时候了。”
纪原暮:“省一些给你吧。”
4点半后,大家终于有了回家的意思,纪原暮兴冲冲跑到学校老师办公室,门锁着,邱渝不在,发消息没有回音,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不晓得算不算是有期待,纪原暮很有些失望,只能慢慢走下楼,用纸将肥皂水瓶子包好,写好“邱雨”,然后拜托门口的阿姨交给邱渝。
走了几步发现5点还没有到,等到5点再走,她想。那一厢的邱渝和程若海正一起被王老师的喋喋不休侵蚀着。王老师乃老牌复旦毕业,教几门考查课,其中包括世界经济概论,听学生说,她上课不管下面的人怎么想,只求安静些让她写完一黑板一黑板的板书即可。
两人几次想要打断王老师的话,怎奈何王老师谈兴正浓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彼此交换无奈的眼神。突然王老师大喊一声,“啊呀,我先生来接我了。”提了包匆匆离开。
程若海斜了一眼她离去的背景,道:“难怪她家住别墅,她老公儿子吃不消她的啰嗦,可以有地方躲。”
邱渝失笑“这是在嫉妒人家住别墅?程老师,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王老师算是个好心的人。”
“在你眼里有不好的人么?”
“说得我是非不分似得。她不见得是个好老师,但是心眼不错啊。不会特意去刁难那些学生,没有很刻薄,也不索要礼物,这样的老师还不够好?”
两人一路说着回办公室,门口的阿姨喊住了邱渝,将用纸包好的肥皂水似笑非笑地递给她。
“谁给你小孩子玩的东西?把你的名字也写错了。”阿姨不过是笑肥皂水幼稚,有心的程若海却从阿姨诡异的笑容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邱渝同程若海一般惊讶,她知道是谁留下的,却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原以为纪原暮只是在说笑。
吹了几个泡泡,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她想起了小时候曾和静颜在西湖边追逐打闹,真是很奇怪的感觉,她仿佛可以感觉到阳光下纪原暮吹着泡泡,带着一脸稚气的笑的样子。
路过的学生笑着嘲笑她“邱老师,男朋友拿来的吧。”
“邱老师,男朋友真是有心啊。”
程若海暗自吃了一惊,这一招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眼见邱渝欣欣然的样子,近水楼台的优势尽毁。“谁啊,那么有情有趣?”
邱渝不欲解释,笑说“你的语气真酸,不会在吃醋吧。”
程若海闷哼一声,难不成就这样认了自己真是在吃醋么?只得说“给我玩玩。”
“你说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哦,不给你玩。”更令程若海不愉的是,邱渝竟将小瓶子放进抽屉里收好。
这时,邱渝才发现纪原暮曾打电话给她,也发过消息给她,连忙回了个短信过去“东西拿到了,之前给别的老师拖住了,手机也不在身边。”